能否帮我刻个碑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烬被浓重的夜色彻底吞没。白日里那点被药力强行压下的暖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一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冰冷，从李莲花的四肢末端悄然蔓延开来，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都要猛。

他蜷缩在冰冷的硬榻上，薄薄的被褥根本无法抵御那自内而外透出的寒意。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冰碴，刮擦着脆弱的喉咙和肺腑。

碧茶之毒像无数苏醒的冰虫，沿着他的经脉疯狂噬咬、钻探，将所过之处的一切生机都冻结、撕裂。白日里苏荷那碗吊命药带来的微弱暖意，此刻成了这寒毒反扑的催化剂，反而激得它在体内更加狂暴地肆虐。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他下意识地抱紧双臂，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形的酷刑。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李莲花？”

守在炉边正借着微光翻看一本泛黄旧书的苏荷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她几步抢到榻前，毫不犹豫地再次探手搭上他的腕脉。

指尖传来的脉象混乱狂暴得如同惊涛骇浪，冰冷刺骨的气息透过皮肤直透她的指尖，让她搭脉的手指都忍不住微微一颤。她的脸色瞬间凝重如铁，白日里的沉静被一种如临大敌的紧迫取代。

“毒发了……”她低语一句，语速快而清晰，“比预想的快！更深了！”

她飞快地转身，从角落那个看起来颇为古旧的藤编药箱里取出一个深蓝色的布包，迅速展开，里面是长短不一、闪烁着冷光的银针，排列得整整齐齐。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几根细长的银针迅疾如电，刺入李莲花头顶百会、神庭，胸口膻中等几处大穴。针尖刺入的瞬间，带来一种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短暂压制了那股疯狂乱窜的寒毒，让他混乱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了一瞬，紧咬的牙关也略微松开。

然而，这压制如同在汹涌的洪水前竖起一道薄弱的堤坝。仅仅片刻之后，那股被强行束缚的寒毒爆发出更凶猛的反扑！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李莲花再也压抑不住，身体剧烈地一颤，侧过头，“哇”地一声，一口暗红发黑、触目惊心的淤血喷溅在冰冷的木地板上，粘稠得如同墨汁。

鲜血的腥气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寒恶臭，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嗬……嗬……”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抽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四肢百骸的剧痛汇聚成一片灭顶的汪洋，将他残存的意识冲撞得七零八落。

碧茶之毒不再仅仅是寒冷，更像是一种活物，带着怨毒的意志，要将他从内到外彻底撕碎、冻结！

苏荷的脸色在摇曳的油灯火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如同上好的宣纸。她飞快地捻动银针，指法变换，试图稳住他濒临崩溃的生机。她甚至不惜将自身一缕精纯温和的内息，顺着银针小心翼翼地渡入他混乱的经脉，试图引导梳理那股狂暴的阴寒力量。

然而，指尖传来的脉象却像脱缰的野马，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混乱，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毒素更猛烈的冲击。她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李莲花涣散的目光费力地聚焦在少女写满凝重和专注的脸上。那紧蹙的眉头，紧抿的唇线，额角滑落的汗珠……这不顾一切、试图将他从死神手中夺回的神情，竟让他恍惚间看到了昔年四顾门中那些熟悉的面孔……乔婉娩担忧的泪眼，肖紫衿复杂的目光，还有更多……更多倒下的、消失的身影……那些因他李相夷的骄傲、因东海一战而陨落的生命……

一股更深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最后一点求生的意志。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坚持，到头来不过是徒劳，不过是带来更多的伤痛和失去。他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如同燃尽的烛火，渐渐黯淡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烬。

他用尽残存的力气，艰难地抬起一只手，颤抖地指向角落里堆着的一块尚未打磨的粗糙木板——那是前几天他精神略好时，苏荷不知从哪里捡来，打算将来修补这移动木屋用的。

“……姑娘……”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最后的生命力，带着一种彻底放弃的平静，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能不能……帮我……刻个碑？”

他喘了一口气，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溢出，沿着下颌滴落。他不再看苏荷，眼神异常平静地投向那幽暗的角落，仿佛那里就是他最终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