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最沉重的棺盖,死死压在身上,拖拽着灵魂不断下沉。意识在虚无的深渊里漂浮,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被彻底遗弃的、永恒的孤寂。
剧痛。那不是来自某一处的刺痛,而是全身每一寸骨骼、每一条经脉都在无声地哀嚎、碎裂。碧茶之毒如同跗骨之蛆,贪婪地啃噬着残存的生机,带来灼烧肺腑的滚烫与冻结骨髓的酷寒交替的酷刑。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是濒死前的最后挣扎,每一次试图凝聚的呼吸,都牵扯着破碎胸腔的尖锐痛楚。
在这片意识沉沦的混沌与肉体崩溃的剧痛深渊里,一点微弱的、带着奇异温度的光,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星芒,固执地亮了起来。
光晕摇曳,场景陡然变幻!
不再是莲花楼内弥漫的药香,而是血与火交织的修罗场!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刀剑碰撞的刺耳鸣响、内力激荡的爆裂轰鸣如同惊涛骇浪般冲击着耳膜!视野所及,是翻滚的浓烟、飞溅的鲜血、断裂的旌旗和无数倒伏扭曲的尸骸!东海之滨,曾经的碧波金沙,此刻已被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
他站在尸山血海的中央。手中的少师剑嗡鸣不止,剑身沾满了粘稠的血液,顺着冰冷的剑脊蜿蜒滴落。青色的四顾门门主袍服早已被鲜血浸透,紧贴在身上,沉重而冰冷。脸上沾满了血污和硝烟,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如同燃烧到极致的星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门主!小心身后!” 一声凄厉的嘶喊破空而来!
他猛地旋身,少师剑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剑气如虹,瞬间将身后偷袭的敌人绞碎!然而,就在这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刹那,一股阴毒刁钻、带着腥甜气息的掌力,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印在了他的后心!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带着内脏的碎片!眼前的世界瞬间被猩红覆盖,天旋地转!碧茶之毒如同被点燃的火油,顺着这致命的一掌,轰然在他体内彻底爆发!经脉寸寸撕裂,内力如同溃堤的洪水般疯狂流失!
他听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脆响,听到了敌人得意而狰狞的狂笑。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拍飞,砸在冰冷坚硬的礁石之上!咸腥的海水混合着血沫涌入口鼻,窒息般的痛苦淹没了他。
黑暗,再次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几天。刺骨的冰冷将他从昏迷的边缘拉回一丝模糊的意识。
他发现自己正踉跄地走在一条泥泞的小路上。天空阴沉,飘着冰冷的雨丝。身上的伤处还在汩汩地渗着血,每走一步都牵扯着撕心裂肺的剧痛,碧茶的寒毒在血脉里肆虐,如同无数冰针攒刺。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向感,朝着一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挪动。
终于,熟悉的朱漆大门映入眼帘——四顾门。然而,门口悬挂的白幡和空气中弥漫的悲戚哭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他混沌的意识。
他扶着冰冷的门框,喘息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门内,昔日熟悉的院落里,白幡飘荡,灵堂肃穆。许多熟悉的面孔聚集在那里,脸上带着沉痛、哀戚、茫然…还有,一种他从未想过会看到的…如释重负?
“…门主…真的…去了吗?”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是门中一位年轻的弟子。
“唉…东海一战…十死无生…尸骨无存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叹息着,充满了惋惜。
“是啊…听说连少师剑都折了…门主他…一代天骄…” 另一个声音附和着。
“只是…门主这一去…四顾门群龙无首…肖门主他…” 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紫衿他…唉,也是悲痛万分,强撑着主持大局…这担子,终究是要有人扛起来的…”
“是啊是啊,肖门主修为高深,又素有威望,定能稳住局面…”
那些声音,如同冰冷的雨点,滴滴答答地敲打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悲痛?或许有。惋惜?或许也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压在每个人肩头的负担终于被卸下的…轻松?一种面对巨大变故后,急于寻找新支柱的…现实?
没有撕心裂肺的寻找,没有不顾一切的求证,没有一丝一毫关于“他可能还活着”的念想。只有一场早已为他准备好的葬礼,和一场关于权力更迭的、心照不宣的低语。
他扶着门框的手,无力地滑落。身体里的最后一丝热气,仿佛也被这冰冷的现实抽走了。碧茶的寒毒如同得到了滋养,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冻僵了他的血液,也冻僵了他的心。
原来…李相夷…真的已经死了。
死在了东海那场滔天的血浪里,死在了这冰冷刺骨的雨水中,更死在了…这个他曾经视为归宿的地方,这场无声的葬礼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飘摇的白幡,看了一眼门内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眼中那最后一点属于李相夷的、燃烧的星火,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烬和死寂。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拖着残破的身躯,如同行尸走肉般,重新没入冰冷的雨幕之中。这一次,他不再有方向,不再有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