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咸腥的海水瞬间包裹了全身!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耳膜剧痛,肺部如同要炸开!
他沉入了深海。
意识在急速流失。碧茶的剧毒混合着海水的冰冷,麻痹了所有的痛觉神经,只留下一种奇异的、解脱般的轻松。身体不受控制地下沉,下沉…周围是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冰冷的海水灌入口鼻,呛入肺腑,带来火烧般的灼痛,但这痛楚,似乎也变得遥远而模糊。
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是漫天飞舞的红绸?还是那年扬州城楼顶,肆意张扬的剑光?是阿娩温柔的笑靥?还是兄弟们把酒言欢的喧闹?所有的光影都在眼前飞速旋转、破碎,最终归于虚无的黑暗。
就这样…结束吧。
他不再挣扎,任由身体被黑暗和冰冷吞噬。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彻底熄灭。
就在这最后的沉沦时刻,一点微弱的、带着奇异暖意的光芒,如同幻觉般,穿透了浓重的黑暗和冰冷的海水,模模糊糊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光…似乎来自上方?
紧接着,一双手臂,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和奇异的温暖,穿透冰冷的海水,猛地抓住了他下沉的身体!那触感如此真实,带着生的滚烫!
是谁?!
他混沌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外力猛烈地搅动了一下,求生本能和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回涌!他猛地睁开眼,想要看清那光,看清那双手的主人——
“呃——!” 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骤然响起,打破了莲花楼内的死寂!
李莲花猛地从昏迷中惊醒过来!他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水濒死的鱼,胸膛剧烈起伏,牵扯着内腑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里衣,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角。
“李莲花!” 苏荷清冷中带着急切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
一只微凉却异常稳定的手迅速按住了他因痛苦而痉挛的肩膀,阻止他无意识地挣扎。另一只手拿着温热的布巾,正轻柔地擦拭着他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
李莲花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苏荷近在咫尺的脸。她的脸色同样带着疲惫的苍白,但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满了毫不掩饰的忧虑,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苏…大夫?”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
“是我。” 苏荷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感觉如何?哪里最痛?” 她一边问,一边手指已经搭上他的腕脉,仔细探查他体内内息和余毒的情况。
李莲花喘息着,意识渐渐回笼。昏迷前的剧痛、强行催动扬州慢的枯竭感、碧茶余毒肆虐的冰冷…所有感知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清晰地回归。但最清晰的,却是刚才那个无比真实、冰冷刺骨的梦境——东海的血浪,四顾门冰冷的白幡,深海那令人窒息的绝望…以及最后,穿透黑暗抓住他的那双手。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苏荷正为他擦拭冷汗的手上。那双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针采药的薄茧,此刻却有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难道…梦里那双手…是她?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心头,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和茫然。
“脉象依旧虚浮紊乱,但总算比昨日平稳了些。” 苏荷收回手,眉头并未完全舒展,“余毒被强行压制住了,但经脉受损严重,如同布满裂痕的琉璃。三个月内,绝不可再妄动内力!否则…神仙难救!” 她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眼神锐利地逼视着他。
李莲花看着苏荷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警告和深藏的忧虑,梦中的冰冷绝望与现实里这带着药香的微暖气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极其微弱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哑:“…知道了。”
苏荷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他苍白虚弱、仿佛一碰即碎的样子,终究只是抿紧了唇,将一旁温着的、用珍贵药材熬制的参汤小心端过来,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他唇边。
“喝点。固本培元。”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生疏却极其专注的轻柔。
李莲花顺从地微微张口,温热的药液滑入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他靠在软枕上,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车窗外。
天光已经大亮。阳光透过帘子的缝隙洒进来,在车厢内投下斑驳的光影。外面隐约传来石鼓镇复苏的声音——妇人们呼儿唤女的声音,汉子们收拾残垣断壁的吆喝声,还有孩童偶尔响起的、带着劫后余生脆弱的嬉笑声。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腐朽死气似乎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药草清苦和烟火气息的、属于生的味道。
这一切,都源于身边这个女子…和他几乎燃尽自己换来的微光。
“外面…” 他声音依旧嘶哑,目光转向苏荷。
“瘟疫已控。” 苏荷言简意赅,又喂了他一口药,“按方服药,仔细消杀,月余可复元气。施文绝,” 她朝车厢另一头努了努嘴,“醒了,但…离魂失魄,前尘尽忘。”
李莲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施文绝正靠坐在对面软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车顶,手里无意识地揉搓着狐狸精叼给他的一块干净布巾,像个迷路的孩子。对上李莲花的目光,他茫然地眨了眨眼,露出一丝怯生生的、全然陌生的疑惑。
李莲花看着施文绝那全然懵懂的眼神,又想起梦中那冰冷的深海和抓住自己的手,再感受着体内残存的剧痛和身边苏荷清冷却真实的存在,心中百味杂陈。最终,他只是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任由药力带来的微弱暖意和沉重的疲惫感再次将他拖向昏沉的边缘。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绝望的沉沦,而是带着一丝微弱药香和…难以言喻的、被守护的安心。
车窗外,石鼓镇新的一天,开始了。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