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何处

“咕噜噜…”

一阵清晰的腹鸣声打破了车厢的寂静。声音来自角落的软垫。

阿文揉着肚子，茫然地抬起头，眼神无辜地看向苏荷，又看看闭目的李莲花，像一只饿了的小兽。他失去了记忆，也失去了所有关于世故和矜持的认知，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狐狸精也被这声音惊醒，抬起头，湿漉漉的黑眼睛也望向苏荷，尾巴讨好地摇了摇。

苏荷从繁复的药理推演中回过神，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是该准备些吃的了，尤其对于两个重伤初愈（一个还失魂）的人。

她起身，动作利落地从车厢角落的储物格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铜炉、一个陶罐和一些米粮、干货。又从一个密封的竹筒里倒出些清澈的泉水注入陶罐。点燃铜炉里的炭火，青蓝色的火苗舔舐着罐底。

她默默地淘米，切碎几片带来的腌肉和干菇，又从一个锦囊里小心地捏出一小撮珍贵的、切得薄如蝉翼的当归片，犹豫了一下，还是尽数放入了渐渐滚沸的米粥中。

车厢内很快弥漫开一股温暖的食物香气，米粥的甘醇混合着腌肉的咸鲜、干菇的独特风味，还有那丝若有若无、却又挥之不去的…当归的药香。

阿文吸了吸鼻子，眼睛亮了起来，抱着膝盖，眼巴巴地望着咕嘟冒泡的陶罐。狐狸精也凑得更近，小鼻子一耸一耸。

苏荷专注地搅动着粥，看着米粒在滚水中翻腾舒展，看着那淡褐色的当归片在粥汤中沉沉浮浮，最终将药力与色泽缓缓释放、融合。袅袅的热气升腾，模糊了她清冷的眉眼。

当归…当归…

归向何处？

是归向那红绸漫天的过往？还是归向这药香弥漫、颠沛流离的当下？

抑或是…一个连她自己都未曾想过的、模糊的未来？

她不知道。

当粥熬得浓稠软烂，药香与米香完美交融时，苏荷熄了炉火。她先盛出一碗，走到阿文身边，递给他一个木勺。

阿文接过碗，也顾不上烫，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吹了吹，便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热粥入腹，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像只被顺毛的猫，全然忘记了刚才的茫然和不安。

苏荷看着他单纯满足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她又盛了一碗，走到李莲花身边。

李莲花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或者根本没睡熟。他靠在枕上，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看着她被热气熏得微红的侧脸，看着她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走过来。

“喝点粥。” 苏荷的声音依旧清冷，将碗递到他面前。粥面上飘着几粒油亮的肉丁和一片薄薄的当归。

李莲花接过碗，温热的触感透过粗陶传递到微凉的指尖。他低头看着碗中浓稠的、散发着食物与药草混合香气的粥，又抬眸看向苏荷。她的眼神避开了他的注视，只落在碗沿上，长长的眼睫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有劳。” 他低声道，拿起木勺。温热的粥滑入干涩的喉咙，带着米粒的甘甜、腌肉的咸香、干菇的鲜美…还有一丝无法忽略的、属于当归的独特微苦回甘。

这苦，竟奇异地熨帖了胸口的闷痛。

他慢慢地喝着，一口，又一口。车厢内只剩下轻微的勺碗碰撞声和阿文满足的吞咽声。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微微摇晃的车壁上，模糊地交织在一起。

狐狸精终于忍不住，凑到阿文脚边，小脑袋蹭着他的裤腿，发出讨好的呜咽。阿文愣了愣，看看自己快见底的碗，又看看狐狸精，犹豫了一下，还是舀起一小勺没什么料的粥汤，倒在地上。狐狸精立刻欢快地舔食起来。

苏荷看着这一幕，又看看沉默喝粥的李莲花，紧绷了一路的心弦，似乎在这袅袅的热气和琐碎的声响中，悄无声息地松弛了一丝。当归何味？或许，并不需要答案。眼下这一碗温热的粥，这颠簸路途上短暂的安稳，这无声的陪伴…便是此刻最真实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