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针温

自嘲的弧度缓缓爬上他的嘴角。李莲花啊李莲花…你还在期待什么？还在不甘什么？过往如烟…这烟，早已被他人踏过，成了滋养新芽的土壤。你沉在海底，被当成亡者哀悼时，这世间的情爱悲欢，何曾为你停留半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回身边沉睡的苏荷脸上。

她依旧无知无觉，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但那紧锁的眉头似乎因他刚刚渡入的扬州慢温养而微微舒展。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搭在薄毯边缘，指节纤细，带着常年握针采药的薄茧。

就是这双手。

穿透了冰冷绝望的深海，将他从永恒的沉沦中拖回人世。

就是这双手。

在古墓邪玉的凶险前，金针破阵，为他挡开鼠王的利爪。

就是这双手。

在瘟疫肆虐的绝望里，调配药方，点燃两镇生民的希望。

更是这双手。

在他经脉寸断、余毒肆虐时，不顾自身油尽灯枯，在药海毒雾中为他搏出一条淬玉重生的血路！

那些属于李相夷的红绸剑光、万众瞩目、少年情爱…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画卷，在脑海中剧烈地燃烧起来！火焰舔舐着过往的辉煌与伤痛，发出噼啪的哀鸣，最终化为片片飞舞的、带着焦味的灰烬！

灰烬散去，眼前只剩下这张苍白脆弱却写满了无声守护的脸。只有这缕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呼吸。只有这辆颠沛流离却承载着所有真实的莲花楼。

过往如烟？

不。

过往已烬。

而眼前…才是值得他费心、值得他守护、值得他拼尽一切去回应的…真实。

一股前所未有的、澄澈而坚定的力量，如同清泉般从他重获新生的经脉中涌出，涤荡了心头所有的尘埃与不甘。他看着苏荷沉睡的容颜，眼神中的复杂、自嘲、悲凉渐渐沉淀，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宁静与…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他伸出手，不是去触碰那遥远的、带着轻愁的幻影，而是极其轻柔地、用指尖拂开苏荷额前被汗水粘住的一缕碎发。动作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前所未有的温柔。

“过往如烟…” 他低低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在寂静的车厢内清晰回荡，“眼前事…值得费心。”

这句话，他曾在月下对苏荷说过，带着对乔婉娩的释然。而此刻，再说出口，却已截然不同。它不再是对过往的告别，而是对眼前这份沉重守护的承诺，是对这条由她鲜血和生命铺就的生路的确认！

话音落下的刹那——

“唔…” 昏迷中的苏荷，似乎被这平静却蕴含力量的声音触动，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

李莲花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俯身，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她。

只见苏荷那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然后，在晨光与李莲花焦灼的注视下，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起初，眼神是空洞而茫然的，如同蒙尘的琉璃珠，毫无焦距地对着车顶。然而，当那涣散的视线，一点点艰难地移动，最终，对上李莲花那双近在咫尺、写满了紧张、担忧、以及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沉专注的眼眸时——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如同被投入了石子的深潭，骤然漾开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那涟漪，是混沌初开的茫然，是劫后余生的恍惚，更是…一种穿透了生死迷雾、终于捕捉到熟悉光源的、本能般的依恋！

她极其微弱地、几乎不可察觉地，向着李莲花的方向，极其艰难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尖。

这一个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动作，却如同惊雷般在李莲花心中炸响！他猛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握住了她那只冰冷而虚弱的、刚刚动了一下的手。

指尖相触的刹那，一股微弱的暖流，仿佛透过冰冷的肌肤，悄然传递。

红绸烬，金针温。

过往已随烟散尽，唯有掌中这缕微温，是余生值得倾尽所有守护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