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的小厨房,从来都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地方。
管事的夏太监,捏着嗓子,眼皮耷拉,像两片被霜打过的茄子。
他看着眼前这个,头都快埋进胸口的宫女,嘴角撇了撇。
“鱼?”
“安答应要吃鱼?”
夏太监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笑,声音又尖又细,划过宝娟的耳膜。
“她也不瞧瞧自个儿的份例,还想吃鱼?病糊涂了吧。”
“厨房里今儿只有些鱼骨头,拿回去熬汤,也算是主子开恩了。”
周围几个烧火的小太监,跟着吃吃地笑了起来。
宝娟的脸,涨得通红。
要是搁在昨天,她早就吓得缩回头,拿着鱼骨头谢恩走人了。
可现在,她脑子里,全是夏凝那双平静的眼睛。
和那句,“我不需要你的眼泪,我需要你的手,你的脚,还有你的脑子。”
宝娟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争辩,只是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个空了的白玉盅。
那玉盅,质地温润,一看就不是延禧宫该有的东西。
“夏公公。”
宝娟的声音不大,却很稳。
“我们小主说,病了许久,嘴里没味儿。方才,慈宁宫赏了盅冰糖燕窝,小主用了,觉得身上爽利了些,才想吃口新鲜的。”
“慈宁宫”三个字,像一根针,扎进了夏太监的耳朵里。
他耷拉的眼皮,猛地掀了起来。
那双小眼睛里的嘲弄,瞬间凝固,换上了一丝惊疑。
他死死盯着宝娟手里的白玉盅。
宫里的人,眼都毒。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慈宁宫小厨房里,专门盛放补品的器皿。
“你……你说什么?”夏太监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
“奴婢说,”宝娟一字一顿,重复道,“太后娘娘,赏了我们小主一盅燕窝。”
她没有说“恩宠”,也没有说“看重”。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刚刚发生的事实。
厨房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目光在夏太监和宝娟之间,来回逡巡。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夏太监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是内务府的人,消息最是灵通。
安答应,家世卑微,入宫后就病着,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
这样的人,怎么会入了太后的眼?
可那白玉盅,做不得假。
这宫女的神态,也和往日畏畏缩缩的样子,判若两人。
夏太监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他在这后宫里,能混到管事的位置,靠的,就是一双会看风向的眼睛。
踩低,要踩那些,确定爬不起来的。
捧高,要捧那些,有出头之势的。
这个安答应……
情况不明。
可慈宁宫,是这宫里,最粗的一条腿。
哪怕只是被太后,随意地看了一眼,那也不是他一个厨房管事,能得罪的。
“咳。”
夏太监清了清嗓子,脸上的横肉,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嗨,你这丫头,怎么不早说。”
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安小主凤体抱恙,想吃点什么,那是应该的。是奴才们疏忽了,没提前给小主备着。”
他转身,对着身后一个发愣的小太监,屁股上就是一脚。
“杵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池子里,捞条最新鲜的鲈鱼来。”
“要活的!要那条最大的”
“告诉安小主,就说奴才夏安,给小主请安了。这鱼,请小主验看,不新鲜,奴才亲自去换。”
宝娟看着夏太监,那张瞬间变得和善可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