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主说,皇后娘娘凤体矜贵,日夜为国事操劳,又潜心礼佛,实在是六宫的表率。”
“小主感念皇后娘娘恩德,想用这最洁净的晨露,配上百草,制一味‘菩提香’。”
“一来,为皇后娘娘祈福。”
“二来,也盼着这香,能助娘娘在诵经时,更好地清心凝神。”
“这香,是小主的一片心意。成与不成,都不要紧。只是,这晨露,还望公公行个方便。”
宝-娟一口气,将夏凝教她的话,说得清清楚楚,不卑不亢。
黄公公脸上的嘲讽,慢慢收敛了。
他眯起眼睛,重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宫女。
又是太后,又是皇后。
这个小小的安答应,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可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抬出来的是皇后娘娘,是为皇后祈福。
他若是不给,传到景仁宫去,说他一个司苑局的奴才,不敬皇后。
这顶帽子,他戴不起。
“算你这个丫头,会说话。”
黄公公将剪子,扔在盘子里,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他对着身后一个小太监,努了努嘴。
“去,给她取一瓶来。”
“告诉安答应,咱家也是念着皇后娘娘的恩德。这露水,可不是给她的。”
“奴婢,谢黄公公。”
宝娟再次福身,接过了那瓶,还带着清晨凉意的晨露。
回到偏殿,夏凝已经将所有的香料,都研磨成了最细腻的粉末。
她接过宝娟递来的琉璃瓶,拔开塞子。
一股清冽的草木之气,扑面而来。
“小主,拿回来了。”宝娟小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骄傲。
“嗯。”
夏凝没有夸她。
她只是将瓶中的晨露,小心翼翼地,滴入一个白玉研钵中。
一滴,两滴,三滴。
她用一根玉杵,将晨露与那些香料粉末,缓缓调和。
她的动作,专注而虔信,像是在完成一场,神圣的仪式。
龙脑的清冽,檀香的沉静,白芷的温厚,还有夜合花的幽微。
四种香气,在晨露的调和下,渐渐融为一体。
最后,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的香。
那香气,初闻,是佛堂里檀香的庄严。
细品,却能品出一丝,草木的生机与慈悲。
闻之,让人心神俱宁,仿佛置身于千年古刹的菩提树下,听着暮鼓晨钟。
“小主,这香……真好闻。”宝娟忍不住赞叹。
“这不叫好闻。”
夏-凝放下玉杵,看着研钵里,那团已经成形的,淡金色香泥。
“这叫,意境。”
她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小盒。
将香泥,小心地,填入盒中,用模具压实。
盖上盒盖。
一份独一无二的“菩提香”,便制成了。
夏凝将木盒,递给宝娟。
“现在,就送去景仁宫。”
她看着宝娟,再一次,仔细地叮嘱。
“见到了景仁宫的人,话,要说得比在司苑局时,更谦卑。”
“你就说,安答应病中胡思,制了些不成敬意的香,万万不敢污了皇后娘娘的眼。”
“只是听闻娘娘礼佛,斗胆,想将这份心意,供在娘娘佛堂的香案之下。”
“注意,是香案之下,不是香案之上。”
“这叫,敬而不扰。”
“若是她们收了,无论赏赐什么,你都接着,谢恩,然后回来。”
“若是她们不收,你也谢恩,然后回来。”
“什么都不要多问,什么都不要多看。”
宝娟将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
她捧着那只,分量很轻,却又重如千斤的紫檀木盒。
手心,又开始冒汗。
夏凝看着她,忽然问了一句。
“宝娟,你信我吗?”
宝娟愣住了。
她抬起头,对上夏凝的目光。
那目光,平静,深邃,仿佛能看透她心底,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怕。
她怕得要死。
可她又觉得,自己好像,只能信她。
因为,只有跟着这位小主,她才能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延禧宫。
一个,能喝上太后赏的燕窝,能吃上厨房送来的活鱼,能让司苑局的黄公公,都不得不低头的,延禧宫。
宝娟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点了点头。
“奴婢,信。”
说完,她捧着盒子,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那背影,有些踉跄,却再没有回头。
夏凝看着殿门,在宝娟身后,缓缓关上。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
一阵风,吹了进来。
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她知道,自己这一步棋,已经落下了。
接下来,就看,景仁宫那位,接不接招了。
这紫禁城里,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示好。
也没有,平白无故的投诚。
一切,都是交易。
她现在,把自己的筹码,摆上了皇后的牌桌。
这个筹码,很小。
小到,皇后一根手指,就能轻易捻灭。
可这个筹码上,又沾染着,来自慈宁宫的,一点点金光。
这就让它,变得,有些烫手了。
也变得,值得,皇后娘娘她,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