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宫门,是朱红色的。
门上的铜钉,擦得锃亮,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宝娟站在宫门外,觉得那光,晃得她眼睛疼。
这里的空气,都和延禧宫不一样。
延禧宫的空气,是滞闷的,带着一股,被遗忘的霉味。
而景仁宫的空气,是沉静的,肃穆的,带着檀香和药草混合的味道,压得人,喘不过气。
守门的太监,像两尊木雕,面无表情地拦住了她。
“什么人?”
“公公大安。”
宝娟福下身子,将姿态放到最低。
“奴婢是延禧宫安答应座下宫女,宝娟。奉主子之命,特来……特来……”
她一紧张,夏凝教的话,差点忘了。
“特来,为皇后娘娘,送一件东西。”
她双手,将那只紫檀木盒,高高举起。
那太监的目光,在木盒上扫了一眼,又落在宝娟身上。
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
“等着。”
他吐出两个字,转身,走进了那道,深不见底的宫门。
宝娟捧着盒子,就那么,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
太阳,照在她的背上。
汗水,湿透了她的中衣。
她不敢擦。
也不敢动。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一个时辰。
她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麻。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宫门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绛紫色宫装的姑姑。
那姑姑约莫三十岁,面容清秀,眼神却像尺子一样,锐利,精准。
是皇后娘娘的掌事宫女,剪秋。
宝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就是,安答应的宫女?”
剪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天生的威严。
“是,奴婢宝娟,见过剪秋姑姑。”
宝娟连忙,又福了福身。
剪秋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盒子上。
“这是什么?”
“回姑姑的话。”宝-娟稳了稳心神,将夏凝教的话,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我们小主,病中无状,胡乱制了些安神的香料。小主说,这东西,粗鄙不堪,万万不敢污了皇后娘娘的凤驾。”
“只是,小主听闻娘娘慈悲,潜心礼佛。便斗胆,想将这份心意,供在娘娘佛堂的香案之下,沾些佛气,也算是为娘娘,尽一份心。”
“小主说,她人微言轻,不敢求见。这东西,姑姑您看着,若是扰了娘娘清净,奴婢即刻就带回去。”
她说完,便垂下头,不再言语。
剪秋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没有立刻去接那个盒子。
而是,绕着宝娟,走了一圈。
那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宝娟的每一寸肌肤。
宝娟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
“安答应,倒是有心了。”
剪秋终于开口。
她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
她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盒子。
盒子很轻。
她打开盒盖,看了一眼。
然后,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一股清净庄严的香气,瞬间,钻入鼻腔。
剪秋的眉梢,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她久在皇后身边,什么样的好香没见过。
可这香,很特别。
不媚,不俗,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禅意。
“东西,我收下了。”
剪秋合上盒盖。
“你回去吧。”
“是。”宝娟如蒙大赦,正要告退。
“等等。”
剪秋叫住她。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卷,湖蓝色的布料。
“娘娘说,安答应身子弱,又住在偏僻地方。这身衣料,就赏给她,做件新衣裳穿吧。”
“算是,全了她这份孝心。”
宝-娟愣住了。
赏赐?
皇后娘娘,居然给了赏赐?
她连忙跪下,磕头谢恩。
“奴婢,替我们小主,谢皇后娘娘天恩!”
“起来吧。”剪秋将布料,塞到她手里,“记住,安答应的心意,娘娘知道了。让她,好生在宫里待着,养好身子,就是对娘娘,最大的孝敬。”
说完,剪秋转身,走回了景仁宫。
那道朱红色的宫门,在宝娟面前,缓缓合上。
发出“吱呀”一声,沉重的声响。
宝娟抱着那卷布料,一路跑回延禧宫。
她冲进偏殿的时候,夏凝正在喝茶。
“小主!小主!”
宝娟把布料,往桌上一放,激动得语无伦次。
“收了!皇后娘娘收下了!还赏了衣料!”
夏凝放下茶杯,拿起那卷布料。
湖蓝色的杭绸,质地光滑,光泽柔和。
是上好的料子。
“她还说什么了?”夏凝问。
宝娟便将剪秋的话,原封不动地,学了一遍。
尤其是最后那句,“好生待着,养好身子”。
夏凝听完,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小主,您笑什么?”宝娟不解,“皇后娘娘这是……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夏-凝抚摸着那匹光滑的绸缎,“她看懂了。”
“看懂了?”
“她看懂了,我送去的,不是一盒香。”
“是一份,投名状。”
夏凝的指尖,在绸缎上,轻轻划过。
“她收下了投名状,却又告诉我,‘好生待着’。”
“这是在敲打我。”
“她告诉我,你的心思,我明白了。你的东西,我收下了。但是,在我没有发话之前,你不许,再有任何动作。”
“你要像个真正的棋子一样,安安静静地,待在棋盘上,等我来用你。”
宝娟听得,云里雾里。
可她知道,小主成功了。
她们,在景仁宫,挂上号了。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响了起来。
“碎玉轩,莞答应到——”
“碎玉轩,惠贵人到——”
宝娟的脸,瞬间变了。
莞答应?惠贵人?
甄嬛和沈眉庄?
她们怎么来了?
夏凝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意外。
她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该来的,总会来的。”
她看着门口,那两个,即将走进来的身影。
一个是清丽温婉,一个是端庄大气。
是这个故事里,曾经和安陵容,最亲密的“姐妹”。
也是后来,伤她最深的人。
夏凝的目光,平静如水。
她知道,皇后那边的敲打,刚刚结束。
而这边,一场更直接的,试探,才刚刚开始。
甄嬛,可不是芳贵人。
她没那么好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