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娟提着食盒和药包，脚步有些虚浮。
她回头，看了一眼殿内。
夏凝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她，身影单薄，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挺拔。
宝娟咬了咬牙，转身，快步走向小厨房。
她将东西，递给点头哈腰的夏太监。
“我们小主说，这两样东西，是莞答应和惠贵人，方才探望时送的。”
“小主说，自己福薄，受不起这样的好东西。便赏给公公和厨房的各位，也算沾沾贵人的福气。”
夏太监看着那品相极好的人参，眼睛都直了。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谄媚。
“哎哟，安小主真是太客气了！”
“奴才们，谢小主赏！”
宝娟看着他那副嘴脸，心里，没有了往日的畏惧。
她只是平静地，转达着夏凝的话。
然后，转身离开。
她知道，从今天起，延禧宫，再也不会有人，敢小瞧她们主仆了。
回到偏殿，夏凝已经坐回了妆台前。
她没有看那匹华美的杭绸，而是在一张干净的素纸上，写着什么。
“小主，都送过去了。”宝娟小声说。
“嗯。”
夏凝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宝娟看着自家小主，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小主，莞答应她们……会不会生咱们的气？”
“生气？”
夏凝停下笔，抬起头。
“她不会生气。”
“她只会，更加警惕。”
夏凝将那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宝娟。
“她今天来，不是来探病的。”
“是来，查看一枚，忽然不听话的棋子。”
宝娟接过纸，上面写的，都是些药材和矿物的名字。
松烟，珍珠，麝香，藤黄……
许多，她连听都没听过。
“棋子？”
“对。”夏-凝站起身，在殿内，缓缓踱步。
“在她们眼里，我安陵容，就该是那枚，跟在她们身后，为她们摇旗呐喊，必要时，还可以牺牲掉的棋子。”
“可现在，这枚棋子，自己走了起来。”
“还搭上了，皇后和太后这两条线。”
“你说，下棋的人，会怎么想？”
宝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那我们得罪了她们，以后在宫里，不是更难了？”
“不得罪她们，就不难了吗？”
夏凝反问。
“跟着她们，华妃就不会对付我了？”
“跟着她们，我安陵容，就能有出头之日了？”
她走到宝娟面前，拿回那张纸。
“宝娟，你要记住。”
“在这后宫里，所谓的姐妹，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今日，可以同仇敌忾。明日，就能为了一句圣宠，一把金钗，相互倾轧。”
“唯一能靠的，只有我们自己。”
“还有，我们身后，那棵，我们亲手攀上的大树。”
宝娟的心，被这番话，震得发麻。
她看着夏凝，忽然觉得，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胆小爱哭的小主，已经彻底死了。
死在了那一场，不知缘由的大病里。
活下来的，是另一个人。
一个，她看不懂，却愿意，拼上性命去追随的人。
“奴婢明白了。”
宝娟的眼神，变得清明。
“小主，您要奴婢做什么？”
夏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将那张纸，重新递给宝娟。
“我要你，去三个地方。”
“太医院，内务府，还有司苑局。”
“就用皇后娘娘赏的那匹布料，去换这些东西。”
宝娟的瞳孔，猛地放大。
“用……用皇后娘娘的赏赐去换？”
这……这可是大不敬啊！
“对。”
夏凝的语气，不容置喙。
“去的时候，要大张旗鼓。”
“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你拿着皇后娘娘赏的布，去换了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若是有人问，你就说……”
夏凝凑到宝娟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宝娟的眼睛，越睁越大。
从一开始的惊恐，到后来的疑惑，最后，化为一片，恍然的敬佩。
“小主……您……您真是……”
她已经找不到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去吧。”夏凝拍了拍她的手，“这次，不会有人为难你。”
“因为，你是去，为皇后娘娘，办差。”
宝娟走了。
夏凝独自一人，坐在殿内。
她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得，比之前任何一步，都险。
用皇后的赏赐，去换东西。
传出去，就是轻狂，就是不知好歹。
可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安陵容，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她要让皇后知道，她想要的，不是这些浮于表面的恩宠。
她想要的，是成为一个，对皇后，真正“有用”的人。
她要做的，是墨。
一种，用松烟、珍珠粉、麝香和各种名贵药材，按照古法，精心调制的“百草凝香墨”。
这种墨，写出的字，自带一股清雅的幽香。
不仅能防虫蛀，更能静心安神。
最重要的是，这是雅物。
是能送到，皇后那间，满是字画的书房里，而不显得突兀的东西。
皇后，最爱书法。
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
送香，是示好。
送墨，则是，在向皇后，展现自己的“价值”。
我不仅会制香，我还会，做这些，能迎合您喜好，能为您增光添彩的雅物。
我不是一个，只会争风吃醋的妃嫔。
我是一个，可以成为您知己的，解语花。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棋子”，该有的觉悟。
夏凝的嘴角，轻轻上扬。
她知道，景仁宫的眼线，此刻，一定就在延禧宫的某个角落里，看着她。
看着她，如何处置那两份，来自碎玉轩的“姐妹情”。
看着她，又如何处置，那份来自景仁宫的“赏赐”。
她做的这一切，都是在演戏。
演给，景仁宫里那位，真正的观众看。
她相信，皇后，会看懂的。
一个聪明，有手段，懂分寸，还不拉帮结派的棋子。
比十个，只知道哭哭啼啼，依附旁人的甄嬛，要有用的多。
夏凝走到窗边，看向外面。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有风吹过，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树的秃枝，发出呜呜的声响。
像是在哭。
也像是在笑。
这个后宫，很快，就不会这么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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