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娟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回来时,天色已经擦黑。
她将东西,一样样在桌上摆开。
松烟,石胆,藤黄,还有磨成细粉的珍珠与麝香。
每一件,都用油纸包得妥妥帖帖。
“小主,都换来了。”
宝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内务府的吴总管,一听说是给皇后娘娘办事,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太医院的刘院判,还多给了咱们两钱上好的麝香。”
“司苑局那边,也把最好的花露,都给咱们了。”
她说着,眼圈却红了。
曾几何时,她们在这些人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如今,只凭着皇后娘娘赏的一匹布,就换来了这样的光景。
“哭什么。”
夏凝拿起一小包松烟,放在鼻尖下,轻轻嗅了嗅。
烟火气里,带着松木的清苦。
是好东西。
“这是咱们,应得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
宝娟用力点头,擦干了眼泪。
“小主说的是。”
延禧宫的动静,像一阵风,很快就吹遍了整个后宫。
安答应,拿着皇后娘娘赏的杭绸,去内务府,换了一堆,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
这消息,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了各宫主子的耳朵里。
有人笑她傻。
有人说她疯。
也有人,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碎玉轩里,烛火通明。
甄嬛坐在窗下,手里,拿着一卷书。
可她的眼睛,却一直没有,落在书页上。
“你说,她把皇后赏的布,换了松烟和药材?”
甄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流朱站在一旁,点头如捣蒜。
“可不是嘛,莞小主。现在宫里都传遍了。”
“说安答应,是不是病糊涂了。那么好的料子,做身衣裳,多体面。”
“偏要去换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一旁的沈眉庄,正剪着烛花。
她闻言,皱了皱眉。
“或许,她只是想做些香料,再去讨好皇后娘……皇后罢了。”
她本想说“皇后娘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们与皇后,并非一路人。
“讨好?”
甄嬛放下书卷,看向沈眉庄。
“眉姐姐,你觉得,用皇后赏的东西,去换另一份东西来讨好皇后。”
“这是聪明,还是愚蠢?”
沈眉庄愣住了。
是啊。
这样做,一个不慎,就是“不敬之罪”。
是将皇后的赏赐,视若无物。
“可她……她不是一向胆小吗?怎么敢……”
“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
甄嬛打断了沈眉-庄的话。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延禧宫的方向。
那里的夜色,黑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从前,她是一汪浅溪,一眼就能望到底。”
“现在,她是一口古井。”
“你看着,水平如镜。可你不知道,那井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甄嬛站起身,走到桌边。
她看着桌上那盏茶,已经凉透了。
“她这一手,不是做给我们看的,也不是做给华妃看的。”
“她是做给,景仁宫那位看的。”
“她在告诉皇后,您赏赐的这些荣华,我不在乎。”
“我想要的,是别的东西。”
沈眉庄听得心惊。
“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甄嬛的指尖,在冰冷的杯沿上,轻轻划过,“成为皇后手上,一把有用的刀。”
“而不是,一件华而不实的,摆设。”
流朱和采月,听得云里雾里。
沈眉-庄的脸色,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当真如此想?”
“我不知道。”
甄嬛摇了摇头。
“但我知道,我们和她,再也回不去了。”
曾经那一点,在困境中,相互扶持的姐妹情谊。
在夏凝,将那份川贝雪梨和人参,退回小厨房的那一刻。
就已经,碎了。
碎得,干干净净。
延禧宫里,夏凝正在灯下,小心地,调配着那些材料。
她将松烟,倒进石臼。
然后,加入珍珠粉,一点一点地,仔细研磨。
宝娟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
“小主,您怎么会做这些?”
“病中,闲来无事,看书学的。”
夏凝随口答道。
她的动作很慢,很稳。
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这具身体,天生就有一双,适合做精细活儿的手。
无论是刺绣,还是制香,调墨。
都有一种,旁人学不来的灵气。
安陵容,你若是,没有走进那座围城。
或许,也能凭着这双手,活出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吧。
夏凝的心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随即,便被她,压了下去。
她不是安陵容。
她是夏凝。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感怀伤春。
她有她的,正事要做。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宝娟立刻警觉起来,走到门口。
“谁?”
门外,站着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她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