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晏城的指尖触到照片边缘时，那层相纸突然像被点燃的薄纸般蜷曲起来，露出背面暗青色的霉斑。李瑞雪盯着那些霉斑组成的不规则纹路，突然想起乡下老宅屋檐下逐年扩大的水迹——都是时间腐烂的样子。白晏城将照片揉成一团塞进衣兜，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转身时带起的风刮过书桌，散落的文件里飘出一张泛黄的剪报。
“星辰科技前CEO苏振海坠楼身亡”。
标题旁的配图里，苏振海站在奠基仪式的红绸布前，手腕上戴着块银质怀表。李瑞雪捡起剪报，指尖刚碰到怀表的影像，就听见白晏城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齿轮卡住的闷响。他背对着她，肩膀在水晶灯的折射下碎成无数个晃动的光斑，像老式放映机突然卡带的画面。
“这表……”李瑞雪的声音被自己的呼吸吞掉一半，“我母亲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
白晏城猛地转过身，瞳孔在昏暗光线下缩成两点寒星。他上前两步夺过剪报，指腹反复摩挲着怀表的图案，像是在确认什么锈蚀的刻度。“你母亲？”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从哪里得到的？”
“我不知道。”李瑞雪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书桌椅，“她只说那是……故人送的。”
故人。这个词像枚生锈的钉子，狠狠钉进白晏城眼底。他突然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撞出裂纹，“故人？苏振海的故人？”他逼近李瑞雪，身上的雪茄味混着某种腐朽的气息，“李瑞雪，你母亲有没有告诉你，她在苏家做工时，怀表的表盖里藏着什么？”
表盖里？李瑞雪想起母亲总在深夜把怀表放在枕头下，有次她偷偷打开，只看到内侧刻着模糊的字母“SC”。白晏城见她迟疑，突然从裤袋里掏出串钥匙，打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面躺着块同样的银质怀表，表盖边缘刻着细小的齿轮纹路。
“打开它。”他把怀表塞进李瑞雪手里，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血管。
表盖弹开的瞬间，李瑞雪倒吸一口冷气。里面没有照片，只有片指甲盖大小的芯片，芯片表面用激光刻着细密的代码，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白晏城用指甲刮下芯片，指尖立刻被染上层淡蓝色粉末，“这是星辰科技第一代记忆存储芯片，苏振海当年瞒着所有人，在我们合作的项目里留了后手。”
“后手？”李瑞雪捏着怀表，表链上的齿轮硌得掌心生疼。
“他发现我在转移苏家的核心技术，”白晏城把芯片放在台灯下，粉末在光线下飞舞成蓝色的雾，“就把所有证据存进这种芯片，藏在送给心腹的怀表里。我找了五年，以为都随着苏振海的死销毁了。”
李瑞雪突然想起母亲枕头下的怀表，难道母亲就是苏振海的心腹？那个“SC”不是缩写，而是“苏振海”的首字母？她后退到墙角，撞落了书架上的相框，玻璃碎裂的声音里，她看见相框里掉出的不是照片，而是张医院的收费单据——缴费人签名处写着“蓝菲菲”，日期正是苏振海坠楼后第三天。
“蓝菲菲？”李瑞雪捡起单据，手指划过上面的“精神科诊疗费”，“她为什么会去看精神科？”
白晏城的目光落在单据上，瞳孔骤然收缩。他抢过单据揉成一团，却在指缝间露出“催眠治疗”的字样。“她父亲和苏振海是世交，”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苏家出事时她在场，受了惊吓。”
受了惊吓？李瑞雪想起蓝菲菲每次看她时那种怨毒的眼神，那不像惊吓，更像某种被压抑的疯狂。她正要追问，窗外突然闪过道白光，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白晏城下意识地把她按在墙角，手臂挡在她头顶，这个姿势让李瑞雪想起小时候躲雷雨时，母亲把她护在怀里的样子。
“别出去。”白晏城松开她时，袖口蹭到她脖子，李瑞雪闻到他腕间除了雪茄味，还有种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医院太平间的味道一模一样。她看着他走向门口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走路时左脚有些微跛，像是受过旧伤。
“你的脚……”
白晏城的脚步顿在门框处，背对着她的肩膀像被钉住的标本。“小时候摔的。”他说完便拉开房门，走廊里的应急灯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扯成扭曲的长条。李瑞雪跟出去时，看见他走进三楼最尽头的房间——那间永远上锁的阁楼。
阁楼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李瑞雪屏住呼吸推开条缝，看见白晏城正把芯片插进墙上的凹槽，凹槽周围布满蛛网般的线路，连接着台蒙尘的旧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见桌面上只有个名为“晚晴”的文件夹，点开后跳出的不是视频，而是段混乱的音频。
“……晏城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苏晚晴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里有玻璃碎裂的声响，“爸爸的公司是你搞垮的对不对？那些文件根本不是意外泄露……”
“晚晴，你听我解释……”白晏城的声音比现在年轻些，但同样冰冷，“是苏振海先背叛我的，他想把技术卖给江特杰……”
“你撒谎！”苏晚晴突然尖叫起来，“江特杰说你早就和他勾结了！你就是想吞掉苏家！”
音频到这里突然卡顿，接着是刺耳的电流声，夹杂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巨响。李瑞雪捂住嘴，听见苏晚晴最后那句被电流撕裂的话：“……怀表里的证据……我已经给了……”
“给了谁？”白晏城猛地捶向键盘，屏幕瞬间黑屏。他喘息着转过身，看见门口的李瑞雪，眼神像被惊醒的困兽。“你都听见了？”
李瑞雪点点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苏晚晴死前把证据给了别人，那个人是谁？难道是母亲？所以黄皓轩才会找到她？
“是谁拿到了证据？”她忍不住问，“是我母亲吗？”
白晏城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揉皱的照片，展开后用打火机点燃。火苗吞噬着苏晚晴的脸，那诡异的笑容在火光中扭曲变形，最后化为灰烬落在地毯上。“有些事你不该知道，”他用鞋跟碾灭火灰，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回房去，锁好门。”
李瑞雪回到房间时，发现床头柜的抽屉开着，里面的苏晚晴日记不翼而飞。她掀开床垫，摸到母亲寄来的包裹——她一直没拆开，现在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包裹里除了母亲的毛衣，还有个油布包着的东西，拆开后露出块缺了角的机械表，表盘上的指针停在10:17。
这个时间……李瑞雪想起音频里的车祸声，她曾在报纸上看到苏晚晴的死亡时间是凌晨10:17——但凌晨怎么会有10点？她翻转表盘，背面刻着和白晏城那块怀表相同的齿轮纹路，只是多了道深长的划痕，像是被利器砍过。
突然，楼下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接着是张妈的尖叫。李瑞雪冲出去时，看见客厅的落地窗被砸碎，蓝菲菲站在玻璃碎片里，头发散乱，手里挥舞着把水果刀。“李瑞雪！你这个贱人！”她状若疯癫地扑过来，刀锋擦着李瑞雪的胳膊划过，割破了衣袖。
“蓝菲菲！你干什么！”白晏城从楼上冲下来，试图夺下她手里的刀。
“我干什么？”蓝菲菲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心里只有苏晚晴那个死人！现在连她的私生女都找来了！”她转向李瑞雪，眼神怨毒，“你知道吗？当年苏振海就是因为发现你母亲怀了他的孩子，才被白晏城逼死的！你母亲就是个狐狸精！”
“你胡说！”李瑞雪下意识地反驳，却看见白晏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胡说？”蓝菲菲扔掉刀，从包里掏出叠文件甩在地上，“你自己看！这是苏振海的亲子鉴定报告！还有你母亲当年在苏家的工资单，上面清楚写着‘特殊补助’！”
李瑞雪捡起文件，手指触到亲子鉴定报告上的“88%”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原来黄皓轩说的都是真的，她真的是苏振海的私生女。她抬起头，看见白晏城靠在楼梯扶手上，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李瑞雪的声音在发抖，“你找我做替身，不是因为我像苏晚晴，是因为你想把苏家最后一点血脉留在身边，慢慢折磨！”
白晏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蓝菲菲在一旁狂笑，突然指着楼梯上方尖叫：“看！是苏晚晴！她回来报仇了！”
李瑞雪猛地回头，看见楼梯拐角站着个穿白裙的女人，长发垂落遮住脸，手里拎着盏忽明忽暗的煤油灯。那身影和她昨晚在镜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白晏城看见那身影时，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挡在李瑞雪身前。
“晚晴……”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女人缓缓抬起头，灯光照亮她的脸——竟然是陆菁纯！他穿着苏晚晴的裙子，脸上贴着仿真人皮面具，手里的煤油灯“啪”地掉在地上，灯油溅到蓝菲菲的裤脚，瞬间燃起火焰。
“陆菁纯？”白晏城又惊又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菁纯扯下面具，露出温和的笑脸，只是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诡异的偏执。“因为晚晴是我的妹妹，”他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是你害死了她，还想利用她的记忆碎片复活她，你这个疯子！”
记忆碎片？李瑞雪想起白晏城办公室的装置，难道他不仅想读取记忆，还想……
“你以为用记忆碎片和芯片就能拼凑出完整的晚晴？”陆菁纯捡起地上的怀表，齿轮在他指间转动发出咔哒声，“你错了，真正的晚晴在我这里。”他拉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处的疤痕，那疤痕形状竟然和怀表上的齿轮纹路一模一样。
“你把记忆芯片植入了自己体内？”白晏城震惊地后退一步。
“是晚晴临死前求我的，”陆菁纯抚摸着疤痕，眼神痴迷，“她把最重要的记忆存在芯片里，让我帮她报仇。你以为江特杰为什么一直找你麻烦？是我把苏家的证据给了他，也是我让黄皓轩告诉你身世，我要让你众叛亲离，让你活在晚晴的诅咒里！”
李瑞雪看着眼前疯狂的陆菁纯，又看看脸色惨白的白晏城和尖叫着扑火的蓝菲菲，只觉得一切都像场荒诞的噩梦。陆菁纯突然看向她，笑容变得温柔：“瑞雪，你才是苏家真正的继承人，跟我走，我帮你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不……”李瑞雪下意识地摇头，她看着陆菁纯锁骨处的疤痕，突然想起母亲怀表里的芯片——如果陆菁纯体内有芯片，那母亲手里的芯片又是谁的？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警笛声。陆菁纯脸色一变，从口袋里掏出个遥控器按下按钮。天花板突然裂开，无数镜面从吊顶垂落，组成光怪陆离的镜像回廊。李瑞雪在镜子里看到无数个自己，每个镜像都在做着不同的动作，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举起刀指向她。
“这是星辰科技的镜像迷宫，”陆菁纯的声音在镜子间回荡，“好好享受吧，白晏城，这是你欠晚晴的！”
说完，他便消失在镜像深处。白晏城想去追，却在镜子里迷失了方向。蓝菲菲的火焰被赶来的保镖扑灭，但她已经烧得神志不清，嘴里胡乱喊着：“苏晚晴……别找我……是白晏城逼我的……”
李瑞雪站在镜像迷宫中央，看着无数个自己的影子，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摸到口袋里母亲的怀表，缺角的表盘硌着掌心。镜面反射的光里，她看见白晏城在无数个镜像中穿梭，每个镜像里的他都在说不同的话，有的说“晚晴是意外”，有的说“是我错了”，还有的说“李瑞雪，快跑”。
警笛声越来越近，镜像回廊开始震动，天花板的玻璃碎片簌簌落下。李瑞雪看着离她最近的镜像，里面的自己突然笑了，举起怀表对着她，表盖打开的瞬间，镜面突然渗出红色的液体，像血一样顺着玻璃流下。
“下一个，就是你。”
镜像里的唇语和照片上的字重合在一起。李瑞雪猛地转身，看见真实的白晏城冲破镜像抓住她的手，他的脸上划满了血痕，眼神却异常坚定：“跟我走！”
她看着他掌心的血，又看看镜像里越来越清晰的血色纹路，突然想起母亲信里的最后一句话：“瑞雪，保护好怀表，别相信任何人。”
警笛声停在门外，强光手电的光束透过镜像缝隙照进来，在地面投下蛛网般的光纹。李瑞雪握紧白晏城的手，在无数个自己的注视下，跟着他冲进了镜像迷宫的深处。怀表在她口袋里轻轻震动，缺角的齿轮似乎正在和什么东西咬合，发出微弱的咔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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