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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人生若如初见之兆沣年

东京的深秋寒意渐浓,慈惠医院医学校那栋哥特式建筑的尖顶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肃穆冰冷。

  苏小年穿着宋保泉为她准备的、剪裁合体的深蓝色学生制服外面罩着素色羊毛大衣,拎着装有书籍和笔记本的皮包,跟在神情严肃的教务主任松本健一身后,走向她即将开始学习生涯的教室。

  走廊空旷而寂静,只有两人皮鞋踏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的冰冷回响。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气味无孔不入,渗入骨髓。

  松本健一全程一言不发,刻意放慢的脚步和紧绷的侧脸线条,无不传递着他对这个“破例”的强烈不满和屈辱感。

  终于,停在一扇厚重的橡木门前。

  门内隐约传来嘈杂的议论声和哄笑声,气氛显然并不像这建筑外表那般庄重。

松本健一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面对什么重大考验,猛地推开了门。

  “肃静!”

  他严厉的声音瞬间压下了教室内的喧嚣。

  这是一间阶梯大教室,光线有些昏暗。

  讲台下方,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清一色的黑色立领制服,清一色的年轻男性面孔。当他们的目光聚焦在松本身后的苏小年身上时,教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不加掩饰的哗然!

  “女人?!”

  “开玩笑吧?这里可是慈惠!”

  “支那女人?!”

  “天哪,她怎么敢走进来?”

  “是走错地方了吧?护士学校在隔壁!”

  各种语言的惊诧、鄙夷、嘲弄和猎奇的目光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向门口那个纤细的身影。

  他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苏小年,目光在她精致的东方五官、挺拔的身姿、以及那身象征着“闯入者”的制服上流连,充满了雄性领地被侵犯的排斥感和居高临下的审视。

  在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医学是严谨、理性、甚至带着血腥的男性领域,一个中国女人?简直是亵渎!

松本健一的脸色更加难看,他重重地咳嗽一声,试图维持秩序,但效果甚微。鄙夷的议论声仍在嗡嗡作响。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苏小年,却像激流中的磐石。

  她没有像预想中那样畏缩、羞怯或愤怒地低下头。

  相反,她微微抬起了下颌,目光平静如水,坦然地迎向那一道道或好奇、或鄙夷、或充满恶意的视线。她甚至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些议论中“支那”、“野蛮”等刺耳的词汇。

  一丝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在她唇角一闪而逝。

  穿越前的临床医学系研究生身份以及业余的历史爱好,让她对近代日本的民族优越感和对中国的歧视了如指掌。

  但来自21世纪中国的灵魂,让她骨子里没有一丝一毫这个时代部分国人的自卑与怯懦!她心中燃烧着的是属于新时代的自强、自信与身为中国人的自豪!她站在这里,是凭真才实学,是打破陈规的先行者,何惧之有?

  松本健一强压着怒火,用日语生硬地介绍:“这位是苏小年,来自清国。经平田理事特批,入我校学习。希望诸位同学…予以配合。” 

  他的介绍干巴巴,毫无欢迎之意,甚至带着一丝被迫的屈辱。

  “配合?”

  一个坐在前排、身材壮硕、满脸桀骜的男生(山本太郎)嗤笑一声,用带着浓重关西腔的日语大声道

  “松本主任,您确定这位‘清国小姐’听得懂我们讲课?还是说,她来这里是为了学习怎么裹小脚,或者给我们展示一下‘清国特色’的巫医跳大神?” 

  他的话立刻引来一阵哄堂大笑,充满了恶意和种族歧视的优越感。

  教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松本健一脸色铁青,却一时不知如何呵斥。

  就在这时,苏小年动了。

  她没有理会松本健一,也没有去看那个挑衅的山本太郎。

  她拎着皮包,步履沉稳,径直走向讲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那些嘲笑声的节拍上,奇异地让哄笑声渐渐平息。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着她想做什么。

  苏小年走到讲台中央,将皮包轻轻放在讲桌上。然后,她转过身,面向整个教室,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缓缓扫过每一张或惊愕、或鄙夷、或看好戏的脸。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怯懦,只有一种洞穿人心的平静和一种近乎凛然的自信。

  她开口了。声音清亮,吐字清晰,用的是标准得如同播音员的东京腔日语,瞬间盖过了所有残余的杂音:

“诸位同学,早上好。我是苏小年,来自中国。” 

她特意强调了“中国”,而非他们口中的“清国”或“支那”。

  “很荣幸,能成为慈惠医院医学校的一员,与诸位共同探索医学的奥秘。” 

她的开场白礼貌而得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方才,我听到了一些有趣的问题。比如,我来这里学什么?” 

她嘴角那抹冷意再次浮现,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前排那个挑衅的山本太郎

  “山本君,感谢你生动的‘建议’。不过,裹脚布和巫医,并非我的兴趣所在。”

  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而充满力量,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回荡:

“我来这里,是为了学习如何用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疾病的迷雾;是为了掌握最前沿的医学知识,对抗生命的无常;是为了理解人体这精妙绝伦的造物,并在它受损时,尽我所能去修复、去挽救!”

  “医学,是人类对抗死亡与痛苦的共同事业!它不分国界,不分种族,更不分性别!它的语言,是解剖图谱上清晰的线条,是显微镜下跳动的细胞,是实验室里严谨的数据!而不是…” 

  她微微一顿,目光如电,扫过那些面露惊愕的学生

  “而不是基于无知和偏见的傲慢嘲讽!”

  “你们认为女子柔弱,不配执刀?那请告诉我,当产妇在生死线上挣扎,当女童饱受病痛折磨,当战场上负伤的姐妹需要救治时,一个理解她们身体构造、能与她们感同身受的女医者,是否比一个心存芥蒂的男医者更有价值?你们认为中国野蛮落后?那请告诉我,诞生了《黄帝内经》、发明了人痘接种术、在草药学上积累了数千年智慧的国度,真的对生命奥秘一无所知吗?”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逻辑严密,气势磅礴,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视野和不容辩驳的力量。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力量与智慧的宣言震住了。他们习惯了俯视“清国女子”,却从未想过会遭遇如此凌厉而自信的反击!这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苏小年深吸一口气,最后说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骄傲:

  “我站在这里,不是来证明女子可以学医,也不是来证明中国人可以学医。我只是来学习。因为医学,值得任何怀有敬畏之心、求知之欲、济世之志的灵魂去追求!无论他是男是女,来自东方还是西方!”

  “至于偏见…” 

  

  她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个带着些许讽刺却又无比坦然的微笑

  “那是蒙蔽你们双眼的尘埃。而我,会用我的行动和成绩,将它们一一拂去。希望在未来共同求学的日子里,我们能放下无谓的成见,以对真理的纯粹追求,互相砥砺,共同进步。谢谢。”

  说完,她微微颔首,从容地走下讲台,在松本健一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在教室最后一排一个空位上,坦然落座。她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姿态优雅而专注,仿佛刚才那场震撼全场的演讲从未发生。

  整个教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刚才还满脸桀骜的山本太郎,此刻涨红了脸,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许多学生脸上的鄙夷被震惊和沉思取代。

  他们看着那个安静坐在后排的中国女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文明优越感”,在这个女子面前,显得如此狭隘和可笑。她展现出的学识、口才、自信和那份对医学纯粹的热爱与追求,彻底颠覆了他们心目中“落后、愚昧、柔弱”的中国女性形象。

  

  而在教室靠窗的一个位置,一个穿着同样制服、气质却明显更为矜贵优雅的青年,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有着俊朗的容貌,眼神深邃而冷静,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疏离感。他便是鸠山研一,来自日本顶级医药和政治世家——鸠山家族的长房嫡孙。

  从苏小年昂首挺胸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起,她身上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却又无比耀眼的光芒,就吸引了他的注意。而当她站在讲台上,以流利如母语的东京腔,发出那番振聋发聩、充满智慧与力量的宣言时,鸠山研一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掀起了真正的波澜。

  他见过太多名门闺秀,或温婉柔顺,或骄纵任性,却从未见过如此…颠覆性的存在。她像一把出鞘的寒刃,锋芒毕露,斩断一切陈腐的枷锁;又像一颗落入死水潭的星辰,光芒璀璨,照亮了蒙昧的角落。那份无畏的自信,对平等的诉求,对自由的向往,以及那份深植于灵魂、超越国籍与性别偏见的骄傲,构成了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极具冲击力的吸引力。

  鸠山研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本的边缘,深邃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苏小年沉静的侧脸上。他那颗向来波澜不惊的心湖,第一次因为一个女子,而且是来自“清国”的女子,投下了一颗名为“兴趣”的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这个苏小年…绝非池中之物。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充满探究意味的弧度。

  松本健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咳几声,开始讲课。

  然而,教室里的气氛已经彻底改变。苏小年那番石破天惊的自我介绍,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慈惠医学校上空的陈腐偏见,也正式宣告了一个颠覆传统的灵魂,强势闯入了这片由男性主导的医学圣殿。风暴已至,而风暴的中心,正安静地翻开笔记本,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书写一个全新的、充满挑战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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