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的雪下得绵密,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温枝鸢拢了拢狐裘,指尖触到车壁上凝结的冰花,忽然想起儿时跟着母亲来寒山寺上香,也是这样的大雪天。
容景辞“冷?”身侧的容景辞忽然开口,将暖炉往她手边推了推。他今日换了件月白锦袍,褪去朝服的凌厉,倒添了几分温润。
温枝鸢没接,目光转向窗外。车窗外的梅林已覆满白雪,枝头偶有红梅破冰而出,像极了那年她在寒山寺后院摔断腿时,容景辞冒雪为她折来的那枝。那时他才十三岁,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寺里跑,棉靴湿透了也顾不上,只反复念叨着“枝鸢别怕”。
马车在山门前停稳时,雪势渐小。容景辞先下车,回身想扶她,却被温枝鸢避开。她提着裙摆踩进积雪里,棉鞋瞬间湿了半截,却像浑然不觉,径直往寺里走。
容景辞容景辞望着她倔强的背影,喉间发紧。自温家出事,她便再没对他笑过。那日他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保下温家女眷,却终究没能救下温氏父子。他知道她恨他,恨他用婚约困住她,恨他没能护住她的家人。可他不能说,那封通敌的密信是皇帝亲笔伪造,他若不接下这桩婚事,温家连收尸的人都不会有。
寒山寺的香火比往年淡了些。绕过放生池时,温枝鸢忽然停住脚步。池边的柳树下,立着个穿粗布棉袄的小沙弥,正踮着脚往结冰的池面上撒谷粒。那场景让她想起小时候,她总爱在这里喂鱼,容景辞就蹲在旁边,偷偷把她鞋上沾的泥擦掉。
“施主,要上香吗?”小沙弥见了他们,露出腼腆的笑。
温枝鸢温枝鸢刚要答话,却见容景辞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木盒,递给小沙弥
容景辞“烦请交给方丈,就说故人来取东西。”
温枝鸢小沙弥跑远后,温枝鸢蹙眉:“你在搞什么?”
容景辞容景辞没解释,只道:“去后院看看吧,你小时候总爱往那里跑。”
后院的腊梅开得正好,雪压枝头,暗香浮动。温枝鸢走到那株最老的梅树下,指尖抚过粗糙的树干。这里有她刻下的歪扭名字,还有那年容景辞为她疗伤时留下的血迹——她摔断腿那天,他为了找她,被树枝划破了手掌,血滴在雪地里,像一朵朵绽开的红梅。
容景辞“还疼吗?”容景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温枝鸢温枝鸢回头,见他正望着树干上的痕迹,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早就不疼了,”她别过脸,“比起我父兄的命,这点疼算什么?”
容景辞容景辞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忍不住蹙眉。“枝鸢,”他声音发哑,“我知道你恨我。可你看看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纸,递到她面前
那是温父的亲笔信,字迹刚毅,却透着临终的仓促。信里写着温家早已察觉皇帝的猜忌,故意留下破绽引蛇出洞,只求保全忠名。末尾那句“景辞吾儿,枝鸢就托付给你了”,让温枝鸢的眼泪瞬间决堤。
温枝鸢“这是……”她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话。
容景辞“父亲早有准备,”容景辞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他知道我在暗中调查当年旧案,特意留下这封信,让我在合适的时候交给你。温家没有通敌,我一直在查真相。”
温枝鸢抬头望他,见他鬓角竟有了几缕银丝,想起他这些日子频繁出入大理寺,眼底的青黑从未消退。原来他不是忘了旧情,只是把所有的苦都藏在了心里。
这时,小沙弥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个布包:“方丈让我把这个交给温施主。”
布包里是个陈旧的风筝,竹骨已有些变形,绢面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凤凰。那是她十岁生辰时,容景辞亲手做的,他们曾在这里放了一下午的风筝,直到暮色四合。
容景辞“那天你说,想做一只自由的凤凰,”容景辞望着风筝,声音轻柔,“可我却把你关在了侯府。”他从袖中取出另一半平安佩,与她颈间的那半严丝合缝,“枝鸢,等查清真相,我便奏请陛下,恢复温家名誉。到时你若想走,我绝不拦你。”
温枝鸢雪又开始下了,落在两人发间,添了几分白头偕老的意味。温枝鸢抬手,轻轻抚过他鬓角的银丝,声音带着泪后的沙哑:“容景辞,我不走。”
容景辞容景辞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震惊,随即是狂喜。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枝鸢,”他埋在她颈间,声音哽咽,“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