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释宿怨

延庆殿的铜门环上凝着一层薄霜，年世兰踏入内殿时，檐角残雪恰好坠落，碎在她藕荷色的披风上。

吉祥扑通一声跪在青砖上，磕头时发间银簪撞得地面叮当作响：“娘娘饶命！我家主子今日咳得厉害，实在经不住……”

“起来吧。”

年世兰打断她，目光掠过屋内蒙尘的博古架——那座翡翠白菜摆件上落了指腹厚的灰，与翊坤宫终日擦拭的锃亮家什判若云泥。

她朝身后使了个眼色，灵芝便轻轻将抖如筛糠的吉祥扶到偏殿，殿内霎时只剩她与床榻上的端妃。

齐月宾缩在锦被里，鬓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脸颊上，见她走近，浑浊的眼珠猛地一颤，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只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年世兰默不作声地倒了杯温水，青瓷杯壁上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她的表情。

“当年王府赏的雨前龙井，如今只能泡出这等寡淡滋味了。”她忽然开口，将茶杯推到床头柜，“你总说我性子烈，像极了六安瓜片的涩劲儿，可你忘了，咱们曾在储秀宫的暖阁里，分食过同一碟杏仁酥。”

齐月宾的睫毛剧烈颤抖起来。

年世兰的声音很轻，却像把钝刀割开了尘封多年的记忆——那时年世兰还是个爱笑的侧福晋，会把皇上赏的蜜饯偷偷分她一半，会抱怨王府的胭脂不如江南水粉细腻。

直到那碗红花汤端来，那双曾递过蜜饯的手，转而掐住了她的下颌。

“我知道你怨我。”年世兰忽然抬手，指尖悬在齐月宾枯瘦的手背上，最终却只是拂开她额前的碎发，“可你我都清楚，真正要那孩子命的是谁。”

她的声音陡然低哑，“你我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两枚弃子，我却拿你当了仇人。”

窗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扑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齐月宾猛地睁大眼睛，浑浊的瞳孔里映出年世兰泛红的眼眶——那不是装出来的悲恸，而是混杂着悔恨与疲惫的真性情。

两人对视良久，谁也没再提“皇上”二字，却都从对方眼中读懂了那层心照不宣的寒意。

“过去的事，我不指望你原谅。”年世兰起身时，裙摆扫过床沿的铜铃铛，发出一串清响。

“但从今日起，延庆殿的份例若再短缺，你只管去翊坤宫寻我。”她从袖中取出个锦盒，里面是两支油光水滑的野山参，“刘太医开的方子，记得按时服用。”

齐月宾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藕荷色消失在门帘后，才缓缓抬起手，指尖触到温热的茶杯壁。

吉祥蹑手蹑脚地进来，见她家主子盯着锦盒发愣，忍不住低语：“娘娘，华妃她……”

“把参收起来吧。”齐月宾忽然咳嗽起来，吉祥连忙去扶，却见她眼角滑下一滴泪，“去把西厢房的旧琴擦出来，我想听听《平沙落雁》。”

翊坤宫的晚膳摆了满满一桌，蟹粉酥的金黄酥皮在烛火下泛着油光，鱼肚煨火腿的浓汤还在银锅里咕嘟作响。颂芝替年世兰卸下披风，见她盯着碗里的莲子羹出神，忍不住道：“方才小夏子去了景仁宫，皇上今晚怕是……”

“由他去。”年世兰用银匙拨弄着莲子，忽然抬眸笑道，“你陪我用膳。”

颂芝惊得差点打翻调味碟：“娘娘，这不合规矩……”

“在翊坤宫，本宫说的话就是规矩。”年世兰夹了块蟹粉酥放进她碗里，“尝尝，比御膳房的手艺如何？”

烛光摇曳中，主仆二人相对而坐。

年世兰吃得很慢，脑海里却在飞速盘算——前世协理六宫时树敌无数，如今该借着“操劳过度”的由头交权了。

至于甄嬛……她记得那丫头初入宫时，在倚梅苑挂小像让皇上一遇倾心，后又在御花园出的秋千椅上与皇上一见钟情，还记得她魂魄飘零之时，曾见到皇上宠爱甄嬛竟是因为与纯元皇后有三分相似……

若能在选秀时略施援手，将来或许能成为制衡皇后的棋子，更能免去前世那些无谓的争斗。

“颂芝，”她忽然放下银匙，“若今晚皇上来了，便说我染了风寒，需得静养。再让周宁海去太医院递话，就说本宫操劳过度，需要静养。”

她想起前世哥哥年羹尧的跋扈，想起皇上眼中深藏的忌惮，比起那些虚衔，保住年家满门性命，才是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