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庄跟着年世兰的脚步踏入殿内,指尖尚残留着宫道上的寒气。
"方才多谢娘娘解围。"沈眉庄撩起大红羽缎斗篷,露出里头月白色的素面旗袍,领口一枚赤金点翠领针在烛火下微微晃动。
她屈膝行礼时,鬓边的珍珠流苏扫过胸前,发出细碎的声响。
"起来吧,"年世兰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鎏金护甲划过狐裘柔软的毛茬,"这点小事也值得谢?你们且坐,本宫有话要说。"她抬手示意,颂芝已悄然退下,殿内只余下三人,烛芯爆出的轻响都显得格外清晰。
冯若昭挨着沈眉庄坐下,酱紫色的旗装袖口磨着炕桌边缘的缠枝莲纹。
她低头绞着帕子,眼角余光瞥见年世兰腕上那只通透的翡翠镯子——那是入宫时太后所赐,这些年从未离身。
"若昭伺候皇上的年月不短了,"年世兰的声音忽然转柔,像冬日里晒暖的丝绸,"眉庄你是新人里最得宠的,本宫想着拉拔你们一把,可愿不愿意接这差事?"
沈眉庄心头微动,抬眼看向年世兰。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殿内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将年世兰的影子投在青砖上,忽明忽暗。
她想起今早景仁宫里丽嫔尖利的嗓音,想起年世兰那声冷喝带来的片刻安宁,指尖不觉攥紧了袖中帕子。
"娘娘说笑了,"冯若昭忽然跪下,酱紫色裙摆铺在地上像一朵凋谢的花,"臣妾何德何能..."
"起来吧,"年世兰轻笑一声,护甲敲了敲炕桌,"瞧你这样子,倒像是本宫要吃了你。"她想起前世冯若昭总是这般谨小慎微,即便位至敬妃,也总带着三分怯意,"今年除夕宫宴,皇上原想让本宫操办,可本宫近来懒怠,想着让你们俩替我分劳。"
沈眉庄与冯若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年世兰这是要铺路了——让她们操办宫宴,便是给她们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
殿外的雪似乎下大了,竹影在窗纸上晃动,如同无数只窥探的眼。
"娘娘放心,"沈眉庄起身福礼,月白色裙摆扫过地面,"嫔妾定当尽心竭力。"冯若昭亦跟着起身,鬓边的青玉簪子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年世兰要的便是这句话。
她挥了挥手,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外,才缓缓端起茶盏。
茶汤已凉,映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这盘棋,总算落下了关键的一子。
当晚承乾宫烛影摇红,皇上夹起一筷水晶肘子,忽然瞥见年世兰鬓边那支赤金点翠凤钗——那是他去年赏的,碎钻在烛火下流转生辉。
"今年宫宴,还是爱妃操办吧。"他笑道,指尖蹭过釉里红瓷碗的边缘。
年世兰放下银筷,嘴角勾起一抹嗔怪的笑:"皇上这话,倒像是臣妾贪权似的。"她替皇上斟上葡萄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琉璃杯中轻轻晃动,"臣妾如今也不算年轻了,该让新人历练历练。"
"爱妃哪里老了,"皇上执起她的手,触到腕上冰凉的翡翠镯子,"朕看你倒是越发剔透了。"他近来偏爱年世兰这般温婉模样,少了往日的跋扈,多了几分小意温存,倒更像刚入宫时那个明媚的少女。
"既然皇上也觉得该给新人机会,"年世兰顺势说道,眼波流转,"臣妾瞧着沈贵人就很好,稳重大方。只是她到底年轻,不如让敬嫔一同操办?她们同住一宫,也好有个商量。"她知道皇上近来宠爱沈眉庄,这话早已在心里盘算了无数遍。
皇上捻着胡须沉吟片刻,年世兰忽然叹了口气:"说起来,倒是臣妾对不住敬嫔。她入宫这么多年,性子又沉稳,若不是臣妾从前不懂事,怕是早该晋封了。"
这话戳中了皇上的心思。他想起冯若昭确实本分,又念及年世兰难得示弱,便点头道:"妃位本就该有四位,等过了年,宫里是该好好晋封一番了。"
年世兰盈盈下拜,赤金护甲在青砖上叩出清脆的声响:"臣妾替姐妹们谢过皇上隆恩。"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鬓边的凤钗轻轻晃动,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凰。
次日圣旨一下,六宫哗然。
丽嫔坐在长春宫里,听着宫女念完旨意,手里的茶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碎成几片。
"曹贵人呢?让她来见本宫!"她厉声喝道,涂着蔻丹的手指指向门口。
宫女畏畏缩缩地回话:"曹贵人说身子不适,今儿不能来伺候小主了。"
"废物!"丽嫔一脚踢翻了绣墩,鎏金熏球里的龙涎香撒了一地。
她想起昨日在寿康宫年世兰那冰冷的眼神,想起康碌海那奴才不知好歹地投靠甄嬛,只觉得后颈一阵阵发凉。
翊坤宫里,年世兰正对着一面菱花铜镜描眉。
侍女举着羊角宫灯,将她的侧脸映得格外清晰: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唯有眼角那颗朱砂痣,透着几分不怒自威。
"丽嫔小主求见。"周宁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年世兰放下螺子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让她进来。"
丽嫔几乎是跌跌撞撞进来的,头上的赤金步摇歪在一边,珍珠流苏散了好几颗。
她"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臣妾给娘娘请安!"
"起来吧,"年世兰甚至没看她,只对着镜子调整鬓边的珠花,"曹贵人怎么没来?病得很重?"
"她...她说受了风寒..."丽嫔绞着帕子,指尖都发白了,"娘娘近来身子可好?臣妾一直想来探望..."
"本宫身子好得很,"年世兰忽然转头,目光如刀,"倒是听说你近来很忙,景仁宫、长春宫,倒是比本宫这儿热闹多了。"
丽嫔猛地抬头,正撞进年世兰锐利的眼神里。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针,刺得她浑身发冷:"臣妾没有!不过是在宫里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年世兰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翡翠护甲套在指尖,"可别走到不该去的地方。有些东西拿了,是要还的。"
"臣妾知错了!"丽嫔吓得涕泪横流,"都是康碌海那奴才撺掇的,还有剪秋姑姑她..."
"娘娘,"颂芝忽然进来,福了福身,"浣碧姑娘从承乾宫过来,说莞常在身子不适,请娘娘过去瞧瞧。"
年世兰抬了抬手,示意丽嫔噤声。
她看着镜中自己明艳的脸,缓缓说道:"知道了。告诉御膳房,午膳送到承乾宫去。"说罢,她终于看向丽嫔,眼神里带着三分讥讽,七分警告:"丽嫔,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该懂本宫的脾气。一个康碌海是小事,可要是站错了队..."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转动着腕上的翡翠镯子。
那镯子通透如冰,映出丽嫔惨白的脸。
殿外的雪还在下,竹影婆娑,如同无数只手在窗纸上抓挠。
丽嫔知道,年世兰这是在敲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