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甄嬛斜倚软榻，见年世兰解下玄狐大氅，忙笑着推了推鬓边的珍珠钗："还望娘娘海涵呢，流朱，快取华妃娘娘爱喝的雨前龙井来赔罪。"

"奴婢这就去！"流朱早已捧着手炉迎上前，炉身暖玉温润，隔着绣帕递给年世兰，"娘娘息怒，外头雪粒子打得紧，先暖暖手。"她话音未落，已转身掀帘出去，靛青色裙摆扫过门槛时，檐角冰棱坠下的碎琼恰好落在她发间。

"你这丫头倒比主子还会说话。"年世兰指尖触到暖玉，笑意漫上眼角，打量着流朱利落的背影，"难怪莞妹妹病着也有精气神，原是有这样的伶俐人伺候。"

她接过茶盏时，青瓷上的缠枝莲纹映着茶汤轻晃，忽然想起初次见甄嬛时，她也是这样带着三分怯意、七分灵巧。

"娘娘肯饶了嫔妾便好。"甄嬛趁机逗趣，素手理了理衣襟上的暗纹，"方才陵容走得匆忙，倒让娘娘见笑了。"

年世兰闻言挑眉，望着窗外竹影上的残雪："安答应每次见了本宫，都像避猫鼠似的。难不成本宫脸上生了刺？"

"娘娘是凤仪万千，旁人见了自然敬畏。"甄嬛垂眸轻笑，睫毛在脸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寻常人哪有臣妾的福气，能与娘娘说上几句话呢。"

这话熨帖得恰到好处，年世兰几乎要以为眼前人还是前世那个不谙世事的莞常在。

她忽然怔住——眼前的甄嬛明明说着乖巧话，眼底却藏着清明的光，那是看透了却不说透的聪慧。

这样的人，难怪能在波诡云谲的后宫走到最后。

"这手炉套子倒别致。"年世兰接过甄嬛递来的锦盒，宝蓝色云锦在烛下流淌着微光，金线绣的凤凰振翅欲飞，尾羽处竟用了极细的孔雀翎毛，"是你亲手绣的？"

"我哪有这等巧手艺。"甄嬛指尖划过羽纹，"是陵容刚送来的，说给我和眉姐姐各做了一个。"

年世兰捏起套子凑近鼻尖，似有若无的甜香钻入鼻腔——那不是寻常熏香，倒像是掺了安息香与龙脑的合香。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指尖在锦缎上划过："安答应还懂调香？"

甄嬛接过套子闻了闻，只觉香气清雅，并未察觉异样："娘娘如何得知？"

"这香调得绵柔，倒像是南边儿的手艺。"年世兰淡淡一笑，想起前世安陵容用香算计众人的手段，心底冷笑更甚，"罢了，左右是份心意。"

她不愿再多言，转眸看向窗外渐浓的暮色，"时候不早了，明儿便是除夕，妹妹好好将养着，夜宴就不必去了。"

次日辰时，碎玉轩的年赏早已送到。

流朱打开描金漆盒，里头除了惯例的金银锞子、尺头绸缎，竟还有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凤凰衔珠的样式与年世兰常戴的那支有几分相似。

"华妃娘娘特意吩咐，说莞常在病着，别的赏可以少，头上的体面不能缺。"

传赏的太监低眉顺眼地回话，眼角余光瞥见甄嬛腕上那只新得的翡翠镯子——正是前日年世兰让人送来的。

与此同时，内务府的黄规全正对着份例单子发愁。

曹贵人的年赏还摆在廊下，按位份该是二十匹宫缎、十两赤金，可往年因着温宜公主，总多添几匹云锦。

如今公主养在端妃宫里，曹贵人又"病着"，这单子该如何开？

"黄总管，"颂芝的声音从月洞门传来，她身着石青色比甲，手里捏着支掐丝珐琅护甲，"娘娘让奴婢瞧瞧端妃娘娘和莞常在的年赏可曾送到？"

黄规全忙不迭迎上去，哈着腰回话："早就送过去了！还多给温宜公主添了两匹蜀锦呢。"他偷眼瞧着颂芝的脸色，见她嘴角含笑，才敢接着说，"只是曹贵人这边...?"

颂芝用护甲挑起廊下的份例单子，扫了眼上面的批注："贵人的份例，按规矩送便是了。"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温宜公主既在端妃宫里，旁的人就不必越俎代庖了。"

黄规全心里透亮了——这是要断了曹贵人的倚仗。

他连连应是，看着颂芝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今早沈贵人也差人来问过莞常在的年赏，不由得咂舌：这位还没见过圣面的莞常在，竟让华妃与沈贵人同时挂心，当真是好福气。

除夕傍晚，翊坤宫的烛火早早就亮了。

年世兰坐在镜前，任由宫女为她梳理发髻。

鸦青的发丝被挽成朝云近香髻，一支赤金凤凰步摇居中而置，两侧缀着米粒大的东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娘娘，该去太后宫里了。"颂芝捧着鎏金手炉上前，炉子里燃着银丝炭，暖意透过镂空的缠枝莲纹散出。

年世兰对着镜子调整鬓边的珠花，凤钗上的红宝石在烛下宛如滴血："今日给本宫戴那支凤凰展翅簪。"她想起前世今夜，皇上在倚梅园遇见甄嬛，又册封了余莺儿——这一世，她倒要看看，没有了那株绿梅，故事是否还会重演。

寿康宫里，太后正由宫女梳头。

年世兰提着裙摆进来，玄狐大氅上的雪粒子尚未化尽："太后，今儿让臣妾给您梳妆吧。"

太后从镜中看着她，见她鬓边簪着赤金凤凰，眉梢眼角皆是明艳："你这孩子，今日怎么有空来凑这份热闹。"

年世兰取过一支碧玉簪，轻轻插入太后发髻："往年是臣妾不懂事，总惹太后操心。"她指尖拂过太后鬓边的银丝，声音放得轻柔，"今年想为太后尽份孝心。"

太后闻言一怔，转眸看她时，却见她正专注地调整着簪子的角度，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竟有了几分难得的温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