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在自己的偏殿里坐着，指尖无意识地绞着一方素色帕子。
窗外的海棠开得正艳，花瓣被风吹得簌簌落下，像极了昨夜御花园里那场风波的余韵。
宝鹃刚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兴奋。
“小主，”宝鹃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莞贵人被晋封了，皇上亲封的贵人呢。”
安陵容的眼皮颤了颤，帕子在掌心拧出几道深痕，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温顺的模样，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旁人的事：“知道了。”
她心里哪能平静？同是新人，甄嬛一入宫便得皇上另眼相看，如今更是未侍寝就晋封贵人。
而自己呢？入宫这些日子，别说侍寝，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几次，还总被夏冬春那样的人明里暗里地羞辱。
“还有呢，”宝鹃见她没太大反应，又抛出个更惊人的消息，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快意，“夏常在……被皇上赐死了！就因为昨儿在御花园里折辱莞贵人，还提她家父兄的功劳，皇上当场就怒了，直接赏了白绫！”
“真的？”安陵容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亮，快得让人抓不住。
夏冬春平日里仗着家世，没少给她气受，如今死了，她心里竟生出几分隐秘的痛快——往后总算少了个碍眼的。
“千真万确！”宝鹃拍着胸脯，“听说余答应也被降成官女子了，罚去浣衣局干活呢。这都是因为她们俩欺负莞贵人，皇上护着莞贵人呢。”
安陵容低下头，掩去眼底的复杂。
皇上护着甄嬛……这是自然的，谁让甄嬛生了张那样的脸，又偏偏得了皇上的眼缘。
她指尖划过帕子上绣着的兰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着，涩涩的。
“小主，咱们要不要去给莞贵人道喜？”宝鹃试探着问，“昨儿人多，今儿去正好，显得咱们诚心。”
安陵容沉默片刻，缓缓松开帕子，脸上挤出一抹浅淡的笑：“自然是要去的。你去备份薄礼，不用太张扬，就挑些我亲手绣的香囊吧。”她顿了顿，又道，“惠贵人那边，怕是也会去，等她来了，咱们一同过去才好。”
她算准了沈眉庄会来约自己——往日里，她们三个总凑在一起，沈眉庄性子直，定不会忘了她。
可左等右等，从清晨等到日头偏西，咸福宫那边也没派人来。
安陵容坐在窗边，看着日影一点点拉长，心里那点仅存的暖意，渐渐被凉风吹散了。
第二日一早，宫里又传开了皇上的旨意：莞贵人偶感风寒，需静养，碎玉轩闭门谢客。
安陵容捏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闭门谢客？是真的病了，还是……故意避开谁？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这些日子她往景仁宫跑得勤，总觉得沈眉庄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不像从前那般亲近了。
“小主，要不咱们还是去看看吧？”宝鹃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劝道，“就算进不去，在门口站站，也是个心意。”
安陵容摇了摇头。她不能去，至少现在不能。皇上刚下了旨意，她这时候去，反倒像是刻意冲撞，落人口实。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吧。”
景仁宫的偏殿里，檀香袅袅。
皇后斜靠在软榻上，手里捻着串东珠佛珠，指尖慢悠悠地划过圆润的珠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安陵容进来时，正赶上其他小主刚告退，殿里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安陵容规规矩矩地行礼，膝盖跪在冰凉的金砖上，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恭顺。
“起来吧。”皇后抬了抬手，声音温和得像春日的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坐。”
安陵容谢了恩，在下手的绣墩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她知道皇后刚病愈，性子比从前更难捉摸，半点不敢大意。
“莞贵人晋封的事，你听说了吧？”皇后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脸上，似笑非笑。
安陵容的心猛地一提，连忙点头：“听说了，嫔妾正想着，等莞姐姐身子好些了，就去给她道喜呢。”
“哦？”皇后挑了挑眉，捻佛珠的手停了停，“昨儿淳常在一得了消息就往碎玉轩跑，你倒是沉得住气。”
安陵容的脸微微发烫，忙解释道：“嫔妾是怕昨儿人多，扰了莞姐姐休息，想着今儿去才妥当。谁知道……皇上又下了旨意，让她闭门静养。”
皇后笑了笑，那笑容却没达眼底：“皇上护着她呢。不过这也难怪，莞贵人模样好，性子也讨喜，皇上喜欢是自然的。”她话锋一转，看向安陵容，语气里多了几分“关切”，“你呢？新进宫的秀女里，就你和淳常在还没侍寝。淳常在年纪小，皇上许是觉得她还不懂事，可你不一样，你是个稳重的。”
安陵容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紧紧攥着裙摆，屏住了呼吸。
“本宫会在皇上面前提提你，”皇后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你是个聪明孩子，该知道怎么做才能抓住机会。别总想着和莞贵人、惠贵人凑在一起，她们现在得宠，身边围着的人多着呢，哪还能顾得上你？”
“嫔妾……嫔妾明白，多谢娘娘照拂。”安陵容的声音有些发颤，心里又惊又喜。皇后肯为自己在皇上面前说话，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明白就好。”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去吧，既然想去给莞贵人道喜，就去吧。多走动走动，总是好的。”
安陵容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才起身退了出去。
走出景仁宫的大门，春日的阳光落在她脸上，暖融融的，可她心里却像揣了块冰——皇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是让她借着和甄嬛的“情谊”，去打探些什么，顺便……也让皇上看看她的“温顺”。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襟。
不管怎么说，这是她目前唯一的机会了。她必须抓住。
承乾宫的暖阁里，熏炉里燃着清雅的百合香，混着淡淡的药味，倒也不冲鼻。
甄嬛半靠在软榻上，沈眉庄坐在她身边，正拿着一本诗集，低声给她读着。
冯若昭则坐在窗边的小几旁，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眼神平和地看着窗外的流云。
“姐姐这刚晋封，就被皇上‘禁足’，怕是要惹不少人说闲话呢。”沈眉庄放下诗集，拿起一颗蜜饯递到甄嬛嘴边，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
甄嬛咬着蜜饯，笑了笑：“说就说吧，正好落个清静。昨儿那些人送的礼，堆了半间偏殿，光是清点就累得我胳膊酸，倒不如这样，安安静静地歇着。”
冯若昭回过头，淡淡一笑：“皇上这是护着你呢。夏氏刚被赐死，余氏被贬，这时候让你闭门静养，是怕有人借着道喜的由头来寻事。”她在宫里多年，见多了这样的把戏，一眼就看穿了皇上的心思。
正说着，殿外传来槿汐的声音：“小主，安答应来了。”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意外。
“让她进来吧。”甄嬛扬声道。
安陵容很快走了进来，穿着一身浅碧色的宫装，裙摆上绣着几簇兰草，看着比往日清爽了些。她进门先给冯若昭请安：“给敬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冯若昭的性子一向温和，虽对这个总跟在皇后身边的安答应没太多印象，却也客客气气的。
安陵容又给沈眉庄和甄嬛请了安，才在甄嬛身边的绣墩上坐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昨儿听说莞姐姐晋封，心里欢喜得很，可又怕来往的人太多，扰了姐姐休息，就没敢来。今儿一早就想着过来，偏偏又被皇后娘娘叫去说了几句话，耽误到现在，还望姐姐别怪罪。”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来晚的缘由，又抬了皇后的面子，还显得她心思细腻。
甄嬛笑了笑，示意流朱给她倒茶：“妹妹说的哪里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快坐，尝尝这新沏的雨前龙井，是皇上刚赏的。”
“多谢姐姐。”安陵容双手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些。
见冯若昭和沈眉庄也在，她更踏实了——看来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并非只有自己刻意避开了昨日的热闹。
“昨儿在宫里突然听到晋封的消息，我还以为是讹传呢。”冯若昭端起自己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直到皇上身边的小夏子过来传旨，才知道是真的。皇上对莞贵人，倒是上心。”
她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早就看淡了恩宠。
皇上的心思像天上的云，说变就变，今儿宠这个，明儿疼那个，没什么稀奇的。只是甄嬛刚入宫就有这般荣宠，倒是少见。
沈眉庄拉着甄嬛的手，带着几分嗔怪：“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露？要是早知道，我也好替你欢喜欢喜。”
甄嬛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她与皇上在御花园“偶遇”，皇上还自称是“果郡王”，这些事哪能当着敬妃和安陵容的面说？只能含糊道：“我与皇上相遇本就是偶然，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晋封我，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呢。”
沈眉庄知道她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转而说起了别的。
冯若昭看了安陵容一眼，忽然开口：“安答应入宫也有些日子了吧？怎么还没侍寝？”
安陵容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在指尖，她却浑然不觉，脸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声音细若蚊蚋：“……是，嫔妾还没。”
她最怕的就是别人问这个。
同是新人，甄嬛和沈眉庄都得了宠，连淳常在都比她多几分皇上的“留意”，唯有自己，像个透明人，连提起来都让人觉得“不起眼”。
沈眉庄见她窘迫，连忙打圆场：“皇上最近忙着前朝的事，又病了几日，怕是顾不上后宫。妹妹别往心里去，总会有机会的。”
“多谢惠姐姐体谅。”安陵容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涩意，指尖在滚烫的茶渍上反复摩挲着。
几人又说了些闲话，大多是沈眉庄和甄嬛在聊，冯若昭偶尔插一两句，安陵容则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声，像株温顺的兰草，存在感淡淡的。直到日头偏西，她才起身告辞。
翊坤宫的偏殿里，年世兰正逗着温宜玩。小丫头穿着身粉色的袄子，手里攥着个拨浪鼓，摇得咚咚响，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
端妃坐在一旁，看着年世兰笨拙地给温宜喂辅食，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你慢点，别呛着她。”端妃伸手接过银勺，动作轻柔地把一小口米糕送进温宜嘴里，“她刚长牙，吃不得太硬的。”
年世兰撇撇嘴，收回手：“还是你细心。我这粗手粗脚的，怕是伺候不好这小丫头。”
话虽这么说，她的眼神却一直落在温宜脸上，看着小家伙吃得香甜，眼底难得地染上几分柔和。
“对了，”年世兰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皇后倒是能耐，把安陵容看得紧得很，今儿还特意让她去碎玉轩了。”
端妃喂辅食的手顿了顿：“安答应？她性子看着温顺，倒是不像会站队的人。”
“温顺？”年世兰嗤笑一声，“这宫里的温顺，十有八九是装的。皇后许了她侍寝的机会，她能不跟着皇后走？”她拿起一块杏仁酥，自己咬了一口，“就不知道她能不能抓住机会了。皇后费了这么多心思培养，别到头来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端妃叹了口气：“这宫里的女人，谁不是为了那点恩宠争破头？安答应家世普通，想往上爬，总得找个靠山。皇后肯帮她，她自然会抓住。”
年世兰没再接话，逗着温宜玩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看向端妃：“对了，曹贵人那边怎么样了？周宁海说，昨儿又没怎么吃东西。”
提到曹琴默，端妃的脸色暗了暗：“怕是……熬不过这几日了。音袖说，她总望着温宜的摇篮发呆，一句话也不说。”
年世兰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曹琴默算计了一辈子，最后落得这个下场，到底是可怜，还是活该？
正说着，颂芝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色发白，声音都带着颤：“娘娘，端妃娘娘……启祥宫那边来报，曹贵人……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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