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宾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温热的茶水在盏中晃出细碎的涟漪。
方才两人还在说曹琴默的病况，转瞬间人就没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心头像压了块湿冷的棉絮，沉甸甸的发闷。
年世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玉佩是暖玉，却暖不透此刻心底的寒凉。
她抬眼看向齐月宾，对方鬓边的珍珠耳坠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眼底藏着一丝未散的惊惶。
“罢了，今晚注定是歇不安稳了。”年世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摇篮里熟睡的温宜身上，小家伙许是察觉到周遭的凝重，眉头微微蹙了蹙，“你身子才刚好些，经不起折腾，别过去了。我带温宜去看一眼就回，她终究是温宜的亲娘，总得送最后一程。”
齐月宾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她望着年世兰，对方虽依旧是那副张扬的模样，语气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柔软。她知道，年世兰看着凶，心却未必如表面那般硬。
“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齐月宾站起身，理了理素色的衣襟，“不然这心总悬着，反倒更不安稳。”她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像叹息，“说起来，我也是自私的。听到她没了的消息，第一反应竟是松了口气——往后，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跟我抢温宜了。”
这话里的坦诚与愧疚，让年世兰心头一动。
她拍了拍齐月宾的手，指尖触到对方微凉的肌肤：“这有什么可愧疚的？温宜在你身边，总比跟着曹琴默算计来算计去强。去吧，不过说好，不许久留，你的身子要紧。”
齐月宾望着她，眼底漾起一丝暖意，点了点头。
启祥宫的灯笼比往日挂得多了些，却照不亮殿内的沉郁。
惨白的灯笼纸在晚风里簌簌作响，像谁在低声啜泣。
丽嫔早已躲得不见踪影——她素来怕这些阴阳相隔的场面，只留了音袖带着几个小太监在殿内忙乱。
年世兰和齐月宾抱着温宜刚进殿门，就见皇后正站在廊下，身边的齐妃红着眼圈，像是刚哭过。
“给皇后娘娘请安。”两人福身行礼，温宜被这动静惊扰，在齐月宾怀里动了动，小嘴瘪了瘪，却没哭。
皇后转过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哀戚，目光落在温宜脸上，语气柔和：“起来吧。端妃，你抱着温宜去送她最后一程吧。她这辈子，也就这么一个牵挂了，看一眼，让她走得安心些。”
“皇后娘娘这话可不对。”年世兰上前一步，挡在齐月宾身前，鬓边的赤金流苏随着动作轻晃，语气里带着惯有的轻狂，“温宜是端妃的女儿，这是皇上亲口下的旨意，早已记在端妃名下。您许是伤心过度，说错话了吧？”
她就是看不惯皇后这副假惺惺的模样——曹琴默活着时，皇后拉拢算计；人死了，反倒来装慈悲，真当旁人都是傻子？
齐妃一听这话，顿时急了，往前站了半步，指着年世兰道：“你怎么敢这么跟皇后娘娘说话？放肆！”
年世兰斜睨着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齐妃不妨说说，我哪句话说错了？”
“曹贵人终究是温宜的生母！”齐妃梗着脖子，声音尖利，“就算端妃抚养，亲娘就是亲娘，这是改不了的！”
年世兰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齐妃身后的翠果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齐妃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皇后，只见皇后脸色铁青，握着佛珠的手紧得指节泛白——齐妃这话，不正是戳中了皇后的痛处吗？她费尽心思把三阿哥记在自己名下，最忌讳的就是“亲娘”二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齐妃慌了神，语无伦次地想解释。
“够了。”皇后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今天是来处理曹贵人后事的，你要是累了，就先回景仁宫歇着吧。”
齐妃哪还敢多留，讪讪地福了福身，转身匆匆走了，翠果跟在她身后，还回头望了一眼，眼神里满是无奈。
皇后没再看年世兰，径直往内殿走，裙摆扫过廊下的青苔，留下一道浅痕。
年世兰与齐月宾对视一眼，抱着温宜跟了上去。
内殿里，烛火摇曳，映得一切都蒙着层昏黄的光晕。
曹琴默的遗体躺在铺着白绫的榻上，脸上盖着张素帕，身形单薄得像片枯叶。
音袖跪在地上，哭得肩膀耸动，见她们进来，忙磕了个头，哽咽道：“给娘娘们请安。”
年世兰没说话，只是示意乳母把温宜抱近了些。
小家伙许是闻到了陌生的气息，睁开眼，懵懂地看着榻上的人，小手动了动，像是想伸手去够。
齐月宾别过脸，眼圈泛红。
不管曹琴默生前如何，此刻这般景象，终究让人不忍。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皇上驾到——”
众人连忙转身迎驾，皇后率先屈膝：“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上走进来，玄色常服上还沾着些夜露的寒气，脸色沉沉的，没看皇后，目光先落在年世兰身上。
“皇上万福金安。”年世兰跟着行礼，声音平静。
“这么晚了，怎么不多穿件衣裳？”皇上扶起她，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臂，眉头微蹙，“太后让你处理后事，也该顾着自己的身子。”
这话里的关切，像根细针，轻轻刺了皇后一下。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皇上又道：“朕让人把安答应送回去了。”
皇后的心猛地一沉——安陵容今晚侍寝，皇上却中途把人送回，还独自一人来了启祥宫，这分明是……不满意。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柔声问：“皇上怎么亲自过来了？这些琐事，臣妾处理就好，哪用得着您费心。”
皇上没接她的话，只是看向年世兰：“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皇上的话，”年世兰垂眸，语气恭顺，“太后前几日还跟臣妾说，让臣妾没事多带温宜来启祥宫看看曹贵人，也算全了情分。臣妾傍晚去端妃宫里看温宜，刚巧碰上这事，就和端妃一起带着温宜过来了。”
“皇额娘一向慈爱。”皇上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齐月宾怀里的温宜，小家伙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顿时柔和了些，“朕已经下旨，把温宜正式记在端妃名下，往后她就是端妃的女儿，曹贵人的事，不必再提了。”
他顿了顿，对端妃道：“你身子弱，别在这儿久留，让乳母抱着温宜，先回去歇息吧。”
“是，谢皇上体恤。”齐月宾松了口气，抱着温宜又福了福身，转身带着乳母走了。
皇后和留下的齐妃站在一旁，听着皇上的话，脸色都有些发白。
皇后没想到太后竟会让年世兰插手曹琴默的事，更没想到皇上对自己推荐的安陵容如此冷淡——看来，昨晚的侍寝，定是出了岔子。
齐妃则在心里打鼓，皇上把温宜彻底记在端妃名下，那往后……三阿哥的名分，会不会也……她不敢想下去，只能低着头，假装没听见。
另一边，安陵容被送回延禧宫时，富察贵人正站在廊下赏月，见她被太监送回来，脸上立刻堆起讥讽的笑：“哟，这不是安答应吗？怎么刚去养心殿就回来了？莫不是皇上嫌你伺候得不好，把你赶回来了？”
她身边的宫女也跟着窃笑，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钻进安陵容耳朵里。
安陵容攥紧了帕子，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快步往自己的偏殿走，身后的嘲笑声像针一样扎着她的背。
“小主，您别往心里去，”宝鹃扶着她，心疼地说，“定是曹贵人的事太急，皇上才让您回来的，不是您的错。”
安陵容坐在榻上，脱力般靠在引枕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哪里是因为曹琴默？是她自己没用。
昨晚在养心殿，她紧张得浑身发抖，皇上拉她的手，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皇上让她唱曲儿，她嗓子发紧，连句完整的词都唱不出来；最后皇上叹了口气，说“你回去吧”，语气里的失望，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盼了这么久的侍寝，盼着能借此出人头地，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些宫人看她的眼神，富察贵人的嘲讽，还有自己不争气的样子，像一张网，把她紧紧裹住，让她喘不过气。
“我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安陵容哽咽着问，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宝鹃连忙递上帕子：“小主别胡说！一次不行还有下次，皇后娘娘定会再帮您的。”
安陵容摇了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知道，像她这样的人，一次失败，就可能永远失去机会。这后宫，从来不给失败者第二次辩解的余地。
第二天一早，沈眉庄和甄嬛结伴去了启祥宫，对着曹琴默的灵位行了礼，便匆匆往延禧宫赶。
她们一进延禧宫的宫门，就听到几个小太监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昨晚安答应被皇上从养心殿送回来了，连侍寝的牌子都被撤了！”
“真的假的？不是说皇后娘娘特意推荐的吗？”
“还有假？富察贵人都看见了，说安答应哭着回来的，八成是伺候得不好，惹皇上生气了！”
“也是，瞧她那胆小的样子，哪懂伺候人的规矩……”
沈眉庄听着这些话，脸色一沉，厉声呵斥：“放肆！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那几个小太监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惠贵人，连忙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奴才该死！奴才再也不敢了！”
“再让我听到半句诋毁安答应的话，”沈眉庄柳眉倒竖，语气严厉，“立刻回禀皇后，把你们打发去慎刑司！”
“是是是，奴才们再也不敢了！”小太监们连滚带爬地跑了。
甄嬛拉了拉沈眉庄的衣袖，轻声道：“别气坏了身子，我们进去吧。”
沈眉庄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这些人就是闲的，拿主子的事当笑料，若是不严惩，往后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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