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这话说的,”沈眉庄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珠花,眼底漾着真切的笑意,“您正值盛年,风华正茂,我们求都求不来这份气度呢。再说了,我们最爱听娘娘说话,宫里那些弯弯绕绕,经您一点拨就通透了,哪儿会怕您来?就怕您太忙,没空见我们。”
年世兰被她这番话说得笑了,伸出指尖虚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嘴甜。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哄人的本事,比甄嬛还厉害。”
沈眉庄的脸微微一红,刚要辩解,就听年世兰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些:“说正事吧。我今日来,是有几句话想嘱咐你们。”
她放下茶盏,目光在甄嬛和沈眉庄脸上转了一圈,两人立刻收了笑意,屏息凝神地听着。
“你们俩一同入宫,情分厚,这是宫里人都知道的。如今又都得皇上宠爱,正是风光的时候,可也最容易遭人暗算。”年世兰的指尖在膝头的锦垫上轻轻划着,“往后吃的用的,不管是谁送来的,哪怕是宫里的份例,都要仔细查验。尤其是旁人‘特意’送来的新奇玩意儿,更要多留个心眼。”
她顿了顿,看向甄嬛:“便是我这儿送去的东西,你们也别全信。我虽不会害你们,可保不齐有人借着我的名头动手脚。这宫里的阴私,防不胜防。”
甄嬛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抬眼看向年世兰,见她眼底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心里咯噔一下。
她想起前几日安陵容送来的一盒胭脂,颜色格外鲜亮,当时只觉得好看,现在想来,倒该让温实初瞧瞧才是。
沈眉庄也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娘娘说的是。前阵子我去景仁宫请安,路上被个小太监撞了一下,手里的汤洒了半盏,当时只当是意外,现在想来,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所以才要小心。”年世兰点了点头,“我近来少来承乾宫,不是生分了,是怕旁人说你们‘依附华妃’,给你们招来是非。真若出了什么事,我离得远些,反倒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
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但这宫里的路,终究要你们自己走。谁可信,谁可防,得自己判断。若是真遇着过不去的坎,也别硬撑着,派人去翊坤宫说一声,我总能想办法帮你们搭把手。”
甄嬛和沈眉庄连忙起身相送,看着年世兰的身影消失在廊下,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年世兰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在心里,漾开圈圈涟漪——这风光背后的暗箭,她们终究是躲不过的。
年世兰从承乾宫出来,没坐轿辇。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洒在宫道两旁的海棠树上,落了一地粉白的花瓣,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
她提着裙摆慢慢走着,想着方才甄嬛和沈眉庄的神色,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年轻真好,还带着几分未经世事的清澈,不像自己,早已被宫里的风霜磨出了厚厚的茧。
刚转过街角,就瞥见假山后闪过一个黑影。
那是个小太监,穿着身灰扑扑的常服,正探头探脑地往承乾宫的方向张望,见年世兰看过来,吓得一个激灵,转身就往长街那头跑,鞋底子在青石板上磕出“噔噔”的响。
“娘娘?”周宁海紧随其后,见那小太监跑了,低声问道,“要不要奴才去追?”
年世兰眯起眼,望着那小太监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不必。看他那慌张的样子,八成是哪个宫里的小喽啰,追了也问不出什么。”她顿了顿,对周宁海道,“你找个可靠的人,这几日盯着承乾宫附近,看看这小太监是谁的人,平日里都跟谁来往。”
依着她的记性,前世这时候,丽嫔和余莺儿正憋着给甄嬛下药,想毁了她的名声。
这小太监鬼鬼祟祟的,十有八九跟这事儿脱不了干系。
“奴才明白。”周宁海躬身应下,又道,“那奴才这就去安排?”
“去吧。”年世兰摆了摆手,“别惊动了旁人,悄悄盯着就是。”
周宁海应声退下,年世兰又往前走了几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玉镯。
丽嫔蠢,余莺儿毒,真要让她们得手,甄嬛怕是要吃大亏。
她虽不想多管闲事,可毕竟和甄嬛有过约定,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栽在这种阴沟里。
寿康宫的檐角挂着一串青玉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混着殿内的檀香,竟有种说不出的安宁。
年世兰刚踏进门槛,就见太后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个金灿灿的物件,借着阳光细细看着,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年世兰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太后手里的东西——像是匹锦缎,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快过来。”太后抬起头,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冲她招了招手,“哀家估摸着你该来了,特意在这儿等你呢。看看,这是哀家给你留的好东西。”
年世兰走到榻边,才看清那是匹锦被料,金线绣满了万字纹和福寿图案,针脚细密,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贡品。
她心里一动,想起前世这锦被——皇后当时借着太后的名义赏给了甄嬛,还特意在她面前炫耀,气得她当场砸了茶盏。
没成想,这辈子,太后竟把这东西留给了自己。
“这是藏教喇嘛大师进贡的万字福寿绵被,开过光的,总共就五匹。”太后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锦缎,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皇上留了一匹,皇后那儿按规矩分了一匹,她又说要给莞贵人‘沾沾福气’,讨走了一匹,剩下这匹,哀家谁都没给,特意给你留着。”
“多谢太后怜爱。”年世兰的眼眶微微一热,顺势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臣妾何德何能,能得太后这般记挂。”
太后连忙扶起她,嗔道:“快起来,跟哀家还跪什么。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受的委屈还少吗?尤其是在子嗣上……”她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些,“哀家知道,你心里苦。”
年世兰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复杂。
子嗣,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也是太后永远的愧疚。
当年若不是太后暗中动手脚,她的孩子未必保不住。
如今太后对她好,一半是真心,一半怕是在赎罪。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年世兰吸了吸鼻子,故意让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臣妾这辈子,怕是与子嗣无缘了。如今能在宫里安稳度日,偶尔去看看温宜,也就知足了。”
“温宜毕竟是曹琴默的孩子,再好也隔着一层。”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忽然道,“欣常在的女儿绯昀,你还记得吗?刚满一岁,养在阿哥所,平日里由奶娘带着,欣常在位份低,没资格亲自抚养。”
年世兰愣了愣:“绯昀公主?臣妾见过几次,粉雕玉琢的,很是可爱。”
“是啊,那孩子乖得很。”太后的眼睛亮了亮,“哀家想着,你若喜欢,不如把绯昀接到翊坤宫抚养。你是妃位,又是皇上宠信的人,抚养公主名正言顺。有个孩子在身边,日子也能热闹些……”
年世兰的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抚养绯昀,一来能讨太后欢心,二来能拉拢欣常在——欣常在虽位份低,却在宫里待了多年,人脉广,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最重要的是,绯昀是公主,不像皇子那样引人忌惮,年家也不会因此被皇上猜忌。
她抬起头,眼里含着泪,语气却带着真切的激动:“真的可以吗?臣妾……臣妾怕自己笨手笨脚的,照顾不好公主。”
“你连温宜都能照拂得妥帖,还怕照顾不好绯昀?”太后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哀家这就让人去跟皇上说,他定会答应的。等绯昀到了翊坤宫,你常带她来寿康宫,陪哀家说说话,哀家也能解解闷。”
“多谢太后!”年世兰起身又要磕头,被太后一把拉住。
“说了不用跪。”太后嗔道,“再跪,哀家可要生气了。”
年世兰顺势挨着太后坐下,挽住她的胳膊,语气里带着撒娇的意味:“太后对臣妾这么好,臣妾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了。往后臣妾天天来陪您,陪您说话,陪您看戏,陪您逛园子,保管让您一天比一天高兴,半点不觉得烦闷。”
“好好好。”太后被她哄得眉开眼笑,拍着她的手道,“哀家就等你天天来陪我。以前皇后也常来,可她说来说去,总离不开后宫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听着就让人烦。还是你懂事,知道说些哀家爱听的。”
竹息在一旁奉着茶,见太后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心里也替她高兴。
自从年世兰常来寿康宫,太后的精神头好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样整日对着佛经发呆,连饭量都涨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