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坐在景仁宫的紫檀木软榻上,指尖捻着串东珠佛珠,佛珠在指间磨出沉闷的声响。
窗外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当年纯元皇后常穿的那件素色裙裾。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年世兰和太后走得近又如何?
她是乌拉那拉氏的嫡女,是皇上亲封的中宫皇后,太后纵有偏心,也断不会动摇她的后位。
当年姐姐去后,太后不也是顶着满朝非议,硬生生把她推上后位么?
“剪秋,”皇后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去把那匹藏教喇嘛进贡的万字福寿绵被取来,给莞贵人送去。”
剪秋正在清点刚入库的绸缎,闻言连忙放下账本:“娘娘是说……上次特意留着的那匹?”那锦被金线绣满福寿纹,是喇嘛开过光的贡品,皇后一直视若珍宝,连齐妃来求都没舍得给。
“就是那匹。”皇后抬眼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就说本宫赏她的,盼着她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添几个康健的皇子。”
剪秋心里透亮——皇后这是想拉拢甄嬛。
如今甄嬛圣宠正盛,又与沈眉庄交好,若是能把这两人纳入麾下,对付年世兰便多了几分胜算。她躬身应道:“奴婢明白,这就去办。”
“等等。”皇后叫住她,指尖在榻沿轻轻敲击着,“淳常在在延禧宫住了些日子,如今莞贵人病好了,她也该搬回自己宫里了。你去提一句,就说本宫瞧着延禧宫人多眼杂,怕扰了她清净。”
剪秋会心一笑:“奴婢省得。”淳常在看似天真,实则常在暗地里打探消息,让她离甄嬛远些,也好断了她借甄嬛攀附的心思。
承乾宫的窗棂上糊着层细纱,阳光透过纱纸,在金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崔槿汐正指挥着小太监擦拭案上的官窑花瓶,见剪秋提着个描金锦盒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去:“剪秋姑姑大驾光临,快请坐。”
剪秋把锦盒放在桌上,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不了,娘娘还等着回话呢。这是皇后娘娘特意给莞贵人留的万字福寿绵被,是藏教喇嘛开过光的贡品,说盼着贵人早日给皇上添丁,绵延子嗣。”
崔槿汐打开锦盒,只见一匹金线绣就的锦被静静躺在其中,福寿纹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针脚细密得连针孔都几乎看不见。
她心里暗惊——皇后向来吝啬,能把这样的珍品给甄嬛,可见是下了血本。
“劳烦姑姑跑一趟,”崔槿汐合上锦盒,语气恭敬,“小主被皇上传去养心殿了,回来定当亲自去景仁宫谢恩。这锦被奴婢先收着,定不会辜负皇后娘娘的心意。”
剪秋点了点头,没多留,转身往延禧宫去了。
延禧宫的廊下晒着几床锦被,风一吹,被角扬起,露出里面细密的棉絮。
方淳意正坐在石阶上,手里拿着根草茎逗蚂蚁,见剪秋进来,连忙蹦起来行礼:“剪秋姑姑来了!”
她穿着身鹅黄色宫装,裙摆上绣着几簇桃花,头发梳成双丫髻,垂着两颗珍珠坠子,瞧着倒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剪秋打量着她,笑道:“淳常在这几日住得还习惯?”
“习惯是习惯,”方淳意踢着脚下的石子,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就是总想着承乾宫的海棠花,延禧宫的花不如那边艳。”
剪秋心里冷笑——这话说得,倒像是甄嬛亏待了她似的。
她慢悠悠道:“皇后娘娘说了,如今莞贵人病好了,你要是想搬回自己宫里,或是回承乾宫住,都随你。去跟莞贵人说一声,再回禀娘娘就行,娘娘最是宽厚,断不会为难你。”
方淳意的眼睛亮了亮,连忙点头:“多谢姑姑!我这就去跟莞姐姐说!”
剪秋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淡了些。
这淳常在,怕是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刚走出延禧宫的角门,就见安陵容正站在石榴树下,手里捏着块素色帕子,像是在等人。
她穿着身藕荷色衣裙,裙摆沾了些草屑,显然是刚从别处过来。
“给剪秋姑姑请安。”安陵容连忙屈膝行礼,声音细若蚊蚋。
剪秋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红的眼尾上——想来是又被富察贵人或是谁欺负了。
她淡淡道:“安答应这是要去哪儿?”
“也没什么,”安陵容的指尖绞着帕子,“就是想着皇后娘娘前几日身子不适,想去景仁宫探望,又怕扰了娘娘休息,正犹豫着呢。”
剪秋打量着她,见她眼底藏着几分急切,便知她是想找靠山了。
皇后近日正愁没人能用,安陵容虽胆小,却也算听话,或许能派上用场。
“娘娘身子好多了,”剪秋语气缓和了些,“你要是有心,明日午后去便是,娘娘定会见你。”
安陵容的眼睛猛地亮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福身:“多谢姑姑!那明日午后,嫔妾定去叨扰娘娘。”
剪秋点了点头,转身往景仁宫去了。
身后的安陵容望着她的背影,紧紧攥着帕子,指节泛白——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绝不能错过。
养心殿的暖阁里,檀香袅袅。
皇上靠在铺着明黄锦缎的软榻上,手里翻着本奏折,目光却时不时飘向窗外——甄嬛被传去偏殿临摹字帖,墨香混着她身上的梨花香,漫过屏风,让人心里发暖。
“苏培胜。”皇上忽然放下奏折。
“奴才在。”苏培胜连忙躬身上前。
“备轿,去寿康宫。”皇上揉了揉眉心,“好些日子没给皇额娘请安了。”
寿康宫的檐下挂着串青玉铃,风一吹,叮当作响,混着殿内的檀香,竟有种说不出的安宁。
太后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竹息摆弄一盆新送来的兰草,见皇上进来,连忙要起身。
“皇额娘快坐着。”皇上快步上前扶住她,亲自给她掖了掖身后的靠垫,“儿子来迟了,让您惦记了。”
“你忙国事,哀家知道。”太后拍了拍他的手,目光落在他鬓边的白发上,叹了口气,“就是瞧着你日渐清瘦,心里不是滋味。”
皇上在她身边坐下,端起竹息递来的参茶,轻声道:“前几日听皇额娘说,想让华妃抚养绯昀?”
太后的指尖顿了顿,随即笑道:“是啊。世兰入宫这些年,对你的心思,哀家都看在眼里。如今她膝下空悬,你又新宠不断,她心里难免寂寞。绯昀是个乖孩子,养在她身边,既能解闷,也算是……算是哀家给她的一点补偿。”
提到“补偿”二字,皇上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当年为了制衡年羹尧,太后亲手赐了欢宜香,断了年世兰的子嗣,这事儿像根刺,扎在他心里许多年。
“儿子也觉得……对不住她。”皇上的声音低了些,“这些年她性子骄纵,可对儿子的心意,却半分不假。前些日子她还说,想天天来陪您说话,可见是真的收了性子。”
“可不是嘛。”太后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舒展开些,“她如今日日来寿康宫,陪哀家看戏、下棋,说翊坤宫的海棠开得好,要给绯昀搭秋千。这孩子,若是没了年家的牵扯,原该是个好的。”
皇上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既如此,就依皇额娘的意思。绯昀养在她身边,总比在阿哥所强。明日就让内务府拟旨,正式记在华妃名下。”
太后这才松了口气,又道:“说起来,丽嫔前几日来给哀家请安,说皇上这阵子总往承乾宫去,后宫有些议论。莞贵人虽好,可也不能太偏了,伤了其他人的心。”
皇上的眉头微蹙,随即笑道:“皇额娘放心,儿子有分寸。甄嬛刚入宫,性子纯良,儿子不过是觉得新鲜。倒是华妃,儿子这几日没去翊坤宫,她没闹脾气?”
“她要是闹脾气,哀家倒放心了。”太后嗔道,“偏她半句怨言都没有,只说皇上忙,该以国事为重。你瞧,这不是长大了么?”
皇上的心里越发愧疚,端起参茶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漫过舌尖,倒让他清醒了些。
他轻声道:“等忙过这阵子,儿子多去翊坤宫看看她。”
太后看着他的神色,知道他听进了自己的话,便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