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得的莞贵人,颇合儿子心意。”皇上说着,唇角的笑意藏不住地漾开,眼底泛着真切的暖意,仿佛提到甄嬛,连周身的气息都柔和了几分。
太后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茶盖在盏沿轻轻磕出一声脆响,她抬眼看向皇上,脸上堆着浅淡的笑,那笑意却没达眼底:“莞贵人?从前倒没听你提起过。不过华妃倒是提过几次,说她聪慧,难得能让她夸一句的人,想来是个好的。”
“正是去年入宫的秀女,”皇上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炫耀,“刚入宫时便病着,近来才大好。性子灵透,读的书多,跟她说话,总觉得心里敞亮。”他原以为太后听了华妃的夸奖,定会对甄嬛多几分好感。
太后放下茶盏,指尖捻着串紫檀佛珠,忽然话锋一转:“皇帝身边有贴心人,是好事。不像老十七,至今没定下福晋,整日里野着,这些日子也没来寿康宫请安,不知又在忙些什么。”
提到果郡王,太后眼角的皱纹才舒展开些,语气里添了几分真切的慈爱:“那孩子自小就孝顺,就是性子野,总爱往城外跑。”
“皇额娘若是想他,儿子这就传他进宫。”皇上没听出太后话里的深意,只当她是真念着果郡王。
太后却摇了摇头,佛珠在指间磨出沉闷的声响:“不必了。见了他,难免想起先帝在时,他亲额娘舒妃专宠六宫的光景。那时六宫怨声载道,多少人暗地里咒她,想来都心寒。”
皇上脸上的笑意倏地僵住,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他这才回过味来——太后哪是说果郡王,分明是在敲打他,怕他因宠爱甄嬛,惹得六宫不安,重蹈舒妃的覆辙。
太后见他神色微变,又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自嘲:“老了,空下来就爱胡思乱想,难免碎嘴,皇帝别往心里去。”
“皇额娘说的是金言,儿子受教。”皇上定了定神,强笑道,“改日让莞贵人来给您请安,您多调教调教她,她定能学得更周全。”他想着,太后见了甄嬛的灵秀,定会明白他的心意。
谁知太后却淡淡摆手:“不急。等她晋了嫔位再说吧,眼下还是让她在宫里多学学规矩,别毛躁。”
皇上心里掠过一丝不快,却没反驳,只应了声“是”。
从寿康宫出来,皇上脸上的温和便淡了,眉头微蹙着,步子也沉了几分。
苏培胜紧随其后,见他神色不对,大气都不敢出。
走到回廊拐角,皇上忽然停步,问守在殿外的竹息:“这两日除了华妃,还有谁来给皇额娘请过安?”
竹息躬身回话,语气恭敬:“早起皇后来过,服侍太后用了药就走了。昨日丽嫔娘娘来了,陪太后说了好一阵子话,还说翊坤宫的海棠开得艳,想讨几支回去插瓶呢。”
“丽嫔……”皇上在舌尖咂摸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没再多说,转身往养心殿去了。
进了养心殿,皇上坐在龙椅上,越想越气。昨晚甄嬛侍寝时,也曾劝他“雨露均沾,别让旁人寒心”,当时只当是她体贴,如今想来,怕是宫里的闲话早就传到她耳里了。定是丽嫔那等人,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才让太后特意敲打他。
“苏培胜。”皇上沉声唤道。
“奴才在。”苏培胜连忙上前,心里早已猜透七八分——皇上这是要压一压对莞贵人的恩宠了。
“今晚不去承乾宫了。”皇上揉了揉眉心,“你去趟承乾宫,就说朕还有奏折要批,让莞贵人早些歇息,不必等了。”
“喳。”苏培胜应声退下,心里暗叹——这后宫的恩宠,果然是如履薄冰,片刻不得大意。
翊坤宫接到太后的懿旨时,年世兰正在廊下看宫人修剪海棠枝。
鎏金的圣旨展开,太监尖细的声音漫过庭院:“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绯昀公主着记于华妃年氏名下,由其抚养,钦此。”
年世兰接了旨,脸上没什么波澜,心里却清明——抚养绯昀,既是太后的补偿,也是将她与欣常在绑在一处的绳。
她转身对颂芝道:“把西暖阁收拾出来,铺新换的万字福寿绵被,往后绯昀就住那儿。”
“是。”颂芝应声,又道,“奴婢这就去内务府挑几个稳妥的奶娘、嬷嬷,专门伺候公主。”
“再传欣常在来,”年世兰补充道,指尖抚过廊柱上的雕花,“让她跟本宫一同去阿哥所接绯昀。”
她心里打得透亮,绯昀是欣常在的亲女儿,让她跟着去,既是卖她个好,也让她亲眼看着女儿入了翊坤宫,断了她投靠皇后的心思。
颂芝笑着应下,又道:“娘娘,方才竹息姑姑说,太后让您今日不必去寿康宫请安。对了,前几日惠贵人说想跟您学学看账本,您今儿有空,要不传她来?”
年世兰笑了,指尖点了点颂芝的额头:“如今六宫之事早交回皇后手里,本宫哪还有账本给她看?不过让她来坐坐也好,她既提了,定是看过些账目,有不懂的正好问。”她顿了顿,添了句孩子气的话,“让她把藕粉桂花糖膏带来,上次尝着甜糯,她要是忘了,本宫可什么都不教。”
颂芝被她逗笑,连忙应声:“奴婢这就去传。”
欣常在在自己的偏殿里坐立难安,指尖把帕子绞得皱成一团。
刚听说华妃要抚养绯昀时,她的心就沉到了底——这些年她在宫里谨小慎微,就怕年世兰迁怒,如今却要把女儿送到翊坤宫,她怎能不慌?
可她不过是个常在,既无宠,娘家也没势力,哪有资格拒旨?正胡思乱想,宫人忽然来报:“小主,翊坤宫的颂芝姑姑来了。”
欣常在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到矮几,发出“咚”的轻响,她却浑然不觉,快步迎出去:“颂芝姑姑。”
“欣常在快请吧,”颂芝福了福身,“我们娘娘让您过去,一会儿一同去阿哥所接绯昀公主。”
“我……我也能去?”欣常在的声音发颤,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自绯昀被抱去阿哥所,她统共只见过三面,如今竟能亲手去接,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娘娘特意吩咐的。”颂芝点头,看着她发白的脸,补充道,“娘娘说,您是公主的亲娘,该去送送。”
欣常在没再多想,转身就往内室跑,慌得连鞋都踩错了,还是宫女追上帮她换了身素净的湖蓝色宫装,才跟着颂芝往翊坤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