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皇上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目光落在年世兰身上,“在殿外可碰到丽嫔了?”
年世兰依礼起身,顺势理了理裙摆,语气坦然:
“回皇上,碰到了。她拉着臣妾哭诉冤枉,只是臣妾当时不知发生了何事,没敢贸然应承,想着还是先听皇上的意思。”
她这话既表了态,又显得分寸得当,丝毫不见往日的骄纵。
皇上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而看向皇后:“你把方才的想法跟华妃说说吧。”
皇后端起的茶盏顿了顿,指尖在青瓷杯沿轻轻摩挲,脸上挤出端庄的笑意:
“近来宫中实在不太平,先是惠贵人落水,如今又出了莞贵人被下毒的事,本宫想着,或许是宫中有秽气,该去城外的甘露寺为国祈福,求菩萨保佑皇上龙体安康,后宫安宁。”
她说着,目光转向年世兰,话锋微转:“只是本宫这一去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后宫诸事总不能无人打理。皇上的意思是,想着让妹妹暂代协理六宫之权,帮着照看一二。”
这话一出,年世兰心中冷笑。
果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从前她汲汲营营想争这个权,皇后处处提防;如今她避之不及,皇后反倒主动推过来,无非是想把后宫的烂摊子甩给她,若是出了岔子,正好借机发难。
她没等皇后说完,便笑着打断:“皇后娘娘说笑了。为国祈福是大事,自然该皇上亲自去才显诚意,您是中宫,坐镇后宫更重要。”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再说您这一来一回不过几日,可后宫事宜繁杂,臣妾实在分身乏术。绯昀年纪小,每日离不得人;太后近来身子也不大爽利,臣妾得时常去寿康宫侍奉;惠妹妹刚落水痊愈,莞妹妹又遭此横祸,臣妾还得常去探望……实在没精力管六宫之事,怕是要辜负皇上和娘娘的信任了。”
皇后的脸色“唰”地白了几分,握着茶盏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年世兰堵得死死的。
这可不是往日那个一心想抓权的华妃了,如今的她,竟学会了这般软中带硬的推托之术!
皇上坐在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听着年世兰的话,眼中反倒露出几分满意。
他本就不喜欢年世兰过多插手后宫阴私,从前她争权时,他虽没明说,心里却总有些芥蒂。
如今她主动避嫌,反倒让他松了口气。
他看向皇后,语气带着几分定论:“既然华妃有难处,那就不必勉强了。后宫之事,你暂托敬妃多照看些,等朕巡田回来再说。”
皇后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皇上抬手制止:“此事就这么定了。朕巡田事关百姓生计,耽搁不得;祈福之事,等朕回来再与你一同去便是,更显诚心。”
皇后只能硬生生把话咽回去,强扯出笑容:“皇上圣明,臣妾听凭皇上安排。”只是那笑容僵在脸上,眼底的失落与懊恼藏都藏不住。
年世兰心中暗自松了口气,看着皇后吃瘪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她适时开口,将话题引开:“皇上打算何时动身?京郊巡田路途不远,却也得仔细打点,车马随从都得备妥帖了。”
皇上见她关心正事,语气柔和了几分:
“都已打点好了,即刻便能动身。原本想让苏培胜跟着,可他是内监,跟着出京多有不便,朕年轻时常替先帝巡田,懂些分寸,你不必担心。”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年世兰身上,带着几分叮嘱,“你在宫里好生照看绯昀,常去看看惠贵人和莞贵人,等朕回来。”
“皇上放心,臣妾定会照办。”年世兰屈膝应下,见皇上与皇后似还有话要说,便主动告退,“皇上和娘娘还有要事商议,臣妾就不打扰了,恭送皇上。”
退出养心殿时,丽嫔还跪在青石板上,见年世兰出来,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哭喊:“华妃娘娘!求您再在皇上面前替臣妾说句好话!臣妾真的是冤枉的啊!”
年世兰脚步未停,只淡淡瞥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安分些。
有些话不必说,此刻多说反倒引人怀疑,禁足虽是委屈,却也是眼下最安全的处境。
她理了理鬓边的珠翠,带着周宁海转身离去,将丽嫔的哭喊声远远抛在身后。
“去承乾宫。”刚出养心殿大门,年世兰便吩咐道。
莞贵人中毒之事她虽在养心殿听了大概,却终究放心不下,得亲自去看看才踏实。
承乾宫的暖阁里暖意融融,却弥漫着一丝沉闷的气息。
甄嬛斜倚在软榻上,脸色还有些苍白,崔槿汐正给她端来温水。沈眉庄坐在一旁,眉头微蹙,似有心事。安陵容则站在榻边,眼圈红红的,一副担忧不已的模样。
“妹妹们都在呢。”年世兰掀帘而入,笑着打破沉默:“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耷拉着脸,谁惹咱们莞贵人不高兴了?”
“娘娘来了。”沈眉庄连忙起身让座,脸上挤出笑容,“快坐,刚让小厨房炖了银耳羹,正想给你留一碗呢。”
甄嬛挣扎着要起身,被年世兰按住:“躺着吧,身子刚好别乱动。我听皇上说余氏给你下了毒?现在感觉怎么样?太医怎么说?”
甄嬛摇摇头,声音还有些虚弱:“太医说只是些迷药,剂量不大,没伤着根本,就是吓着了。只是……”
她顿了顿,眼圈泛红:“我心里堵得慌。恨余氏的狠毒,恨花穗和小印子的背叛,可皇上真下旨赐死了他们,我这心里反倒空落落的,一点都不畅快。”
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般阴私害命之事,她虽聪慧坚韧,终究还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哪见过这般血腥?
沈眉庄握住她的手,轻声叹气:“我懂你的意思。这宫里就是这样,扳倒一个,后面还不知道藏着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前些日子我落水,如今你遭毒,谁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年世兰刚端起茶盏,就听安陵容抽噎着开口,声音细细软软:
“姐姐们别难过,咱们只要心齐,谁也别想害咱们!只是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些告诉嫔妾?还是方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听娘娘说起才知道。说余氏不仅谋害姐姐,还冒名顶替姐姐的恩宠,实在太可恨了!”
她这话一出,年世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安常在这话听着倒像是埋怨?可我怎么记得,前些日子惠妹妹落水,躺了好几日,也没见你来看过一眼啊?怎么今日莞妹妹这儿刚安稳些,你的‘姐妹情深’就冒出来了?”
安陵容的脸色“唰”地白了,手指紧紧攥着帕子,结结巴巴地辩解:
“前……前些日子嫔妾感染了风寒,浑身乏力,实在起不来床,怕过了病气给惠姐姐,才没敢来……”
“哦?感染风寒?”年世兰挑眉,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风寒再重,总不至于连派个宫女来传句话都做不到吧?惠妹妹最是心细,你哪怕让人说句‘安心养病’,她也能宽心些。怎么偏巧今日莞妹妹没事了,你的风寒就好了?连皇后娘娘的话都听着了,倒有精神跑来看热闹了?”
这话像巴掌一样打在安陵容脸上,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眉庄在一旁听得心头微动,看向安陵容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
自从上次落水后,她便记着年世兰的提醒,留心观察安陵容,总觉得她看似温顺,实则心思深沉。
今日她特意说“听皇后娘娘说起”,这话本就透着古怪——皇后巴不得她们姐妹生隙,怎会好心告知她此事?如今被年世兰一语点破,更显其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