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晚风带着荷塘的湿气卷过翊坤宫的回廊,年世兰脚步匆匆,裙裾扫过青砖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方才江至那句“喜脉”像根细针,扎在她心头。
多年来求而不得的期盼,重生后小心翼翼的防备,在此刻交织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慌乱与希冀。
她快步走进暖阁,屏退左右,只留下江诚一人。
烛火摇曳,映得她眼底情绪翻涌,既有不信,又有藏不住的渴望。
前世至死都未能再孕的遗憾,几乎成了刻在骨血里的痛,若这一世真能如愿,她拼了性命也要护住这个孩子。
“你起来吧。”年世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抬手示意江诚起身,目光却锐利如刀。
“江太医跟了本宫多年,宫里谁不知道,本宫在一日,你和江慎才能安稳一日。”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
“今日那个江至,你也瞧见了。不过是枚棋子,出事时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落得那般下场,你该明白,依附错了人,便是万劫不复。”
江诚心头一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金砖:“娘娘明鉴!微臣兄弟二人对娘娘的忠心,天地可鉴!绝不敢有半分二心!”
年世兰看着他伏跪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前世她身子里的麝香,江诚不可能毫无察觉,却始终隐瞒不报,这份“忠心”,未免太过廉价。
但此刻她懒得追究旧账,当务之急是弄清真相。
“明鉴?”她缓缓起身,踱步到江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宫问你,这些年本宫迟迟不孕,究竟是为何?”
江诚身子一僵,刚要开口说些“体寒体虚”的套话,就被年世兰冷声打断:“莫不是本宫常年吸入麝香,伤了根本,所以才难有身孕?”
“轰”的一声,江诚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砸在金砖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他怎么也没想到,年世兰竟知道了麝香的事!
“娘娘……娘娘恕罪!微臣……微臣也是后来才察觉,只是……”他语无伦次,慌乱地辩解,却怎么也说不圆。
年世兰蹲下身,指尖挑起他的下巴,眼神冷得像冰:“只是不敢说,是吗?怕得罪皇上,怕丢了你的太医前程?”
她松开手,看着江诚瘫软在地的样子,语气里带着彻骨的寒意:
“你该知道,若本宫现在去向皇上哭诉,说你明知本宫体内有麝香却隐瞒不报,你这条命,还有你江家满门,能留到明日天亮吗?”
江诚吓得连连磕头,额头撞得金砖“咚咚”作响:“娘娘饶命!微臣知错!微臣知错!求娘娘再给微臣一次机会!”
“机会?”年世兰站起身,背对着他,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本宫现在就给你机会。方才江至说本宫有孕,你现在再给本宫诊脉,如实说来,半句虚言,你该知道下场。”
江诚连滚带爬地扑到榻前,颤抖着指尖搭上她的腕脉。
起初他还带着几分疑虑,可片刻后,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猛地顿住,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年世兰,随即又低下头,屏息凝神再次确认,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诊了许久,才缓缓收回手,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震惊:“回……回娘娘,您……您确实是喜脉。若微臣诊得不错,您已怀有三个月身孕,只是胎像……有些不稳。”
三个月。
年世兰抬手轻轻抚上小腹,那里平平无奇,却藏着一个小生命。
她重生归来已近一年,停用欢宜香也大半年,竟真的有了身孕?
前世的遗憾,似乎真的在这一世得到了弥补。
可这份喜悦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警惕。
三个月的胎儿,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宫里多少眼睛盯着她,皇上对年羹尧的忌惮未消,这个孩子,怕是比前世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更难保住。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真实月份。”
年世兰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鹰:“你去回禀皇上,就说本宫回府后体力不支晕倒,你诊脉才知本宫已有两个月身孕,胎像不稳,需静养,切不可操劳。”
江诚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用意,他连忙点头:“微臣明白。”
“明白就好。”
年世兰走到他面前,语气冰冷:“本宫再告诉你一次,这孩子若是有半分差池,你江家上下,包括你那在太医院当差的弟弟,都给本宫的孩子陪葬!”
她的笑容带着几分狠厉:“本宫知道你是聪明人,该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事要做。安胎的方子,护胎的药材,一丝一毫都不许出纰漏,否则……”
“微臣绝不敢!”江诚吓得魂飞魄散,连连保证,“微臣定会守口如瓶,悉心照料娘娘,绝不让任何人伤了小主子!”
年世兰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看着江诚仓皇离去的背影,她缓缓坐回榻上,指尖依旧停留在小腹上。
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突然到让她措手不及。
皇上会高兴吗?或许会,但这份高兴里,定然夹杂着对年羹尧的忌惮。
一个带着年氏血脉的皇子,怕是只会让皇上更急于除掉年家。
若是个女儿就好了。
年世兰轻轻叹了口气,女儿或许能让皇上少些猜忌,也能让她多些筹码。
只要这个孩子能平安降生,她是不是就能护住年氏一族?是不是就能在这深宫之中,真正站稳脚跟?
“娘娘,您怎么了?”颂芝见江诚脸色惨白地离开,心里不安,连忙进来伺候,却见年世兰独自坐在榻上,眼神恍惚。
年世兰抬眼,见颂芝和匆匆赶来的周宁海都在门口,两人脸上满是担忧。
这两人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忠心耿耿,是这深宫里为数不多能信得过的人。
“你们进来,把门关上。”
年世兰招了招手,等两人走近,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本宫有孕了。”
颂芝和周宁海同时瞪大了眼睛,脸上先是震惊,随即爆发出狂喜。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颂芝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娘娘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
周宁海也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小主子吉人天相!定能平安降生!”
“别高兴得太早。”年世兰压下心头的波动,语气严肃。
“这孩子,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宫里多少人盼着本宫出事,皇上心里也未必真的愿意看到这个孩子。”
她看向两人,眼神凝重:“从今日起,本宫的饮食起居,你们要亲自盯着,哪怕是一杯水、一口饭,都要先让心腹试吃,确认无毒才能送到本宫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