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晨光刚漫过窗棂,年世兰已靠在铺着软垫的引枕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赤金镶红宝的镯子。
周宁海弓着身子侍立在侧,颂芝正将一碗温热的银耳羹轻轻放在小几上,瓷碗与紫檀木相触,发出清脆的轻响。
“娘娘,您放心,只要有我们两个在,除了咱们小厨房的东西,别的什么东西都不会到您眼前儿的。”
周宁海的声音压得极低,眼底却藏着难掩的郑重。
他在宫中浸淫多年,比谁都清楚这龙胎意味着什么。
是泼天的富贵,更是催命的利刃。
年世兰掀起眼睫,眸中闪过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坚韧:“宫里能活下来的孩子不多,尤其本宫这身子,这么多年都空着,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动静,盯着的眼睛怕是能把翊坤宫的宫墙都看穿。”
她轻轻抚上小腹,那里还未显怀,却已承载了她全部的希冀。
颂芝蹲在年世兰腿边,素白的手指攥着帕子,声音带着哭腔:
“可是娘娘,您怀孕这个消息怕是瞒不住的。这圆明园里人多眼杂,咱们就是把碎玉轩翻过来,也没办法一个个的提防啊。”
她想起前几年娘娘小产时的惨状,心口就像被针扎似的疼。
“本宫也没想瞒着。”年世兰轻叹一声,接过颂芝递来的帕子拭了拭唇角。
“不过对外只说怀了两个月,胎像不稳。方才我已让江诚去回皇上,就说本宫身子亏空,这孩子能不能留住还未可知。”
她要的从不是遮掩,而是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暂时放下戒心。
“只要他们觉得这胎保不住,总会松懈些。咱们且走且看,能保多久是多久。”
“娘娘您放心!”颂芝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
“自从上次您小产之后,奴婢就偷偷跟着太医院的学徒学了些药理,虽说不能跟太医比,可辨个吃食里的好歹还是能行的。往后娘娘的饮食汤药,奴婢定要亲自验过才让您用。”
年世兰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中一暖,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倒是本宫疏忽了,竟不知你悄悄学了这些。好孩子,委屈你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周宁海在一旁笑道:“能护着娘娘和小主子平安,是咱们的福气。娘娘,从今天起您可得好好卧床歇着,太医说了,前三个月最是要紧。”
年世兰试着起身,颂芝连忙上前搀扶,她却摆了摆手:“不妨事,还没到动弹不得的地步。”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刻意养出的几分病容,缓缓道:“本宫想和你们说,这几日谁来了都让进,过了这几日,你们就该知道怎么回话了。”
“毕竟对外说的是胎像不好,总不能累着,闭门谢客才合情理。”
“那莞贵人和惠贵人她们呢?”颂芝轻声问,心里总有些不安。
宫里的人情冷暖,最是无常。
年世兰对着镜子理了理鬓发:“敬妃和端妃性子沉稳,惠贵人和莞贵人也不是那爱搅事的,她们四个若来,让进便是。至于其他人……”
她眼中掠过一丝冷意:“就说本宫精神不济,太后和皇上都让好生静养,改日再谢客便是。”
她又转头吩咐颂芝:“让小厨房多做些清淡的,莲子羹、山药粥这些就好,油腻辛辣的暂且都免了。”
“那岂不是太苦着您了?”颂芝急道:“本来怀龙胎是天大的喜事,怎么到咱们娘娘这儿倒要这般委屈。”
周宁海忙劝道:“颂芝姑娘别急,咱们小厨房的手艺您还不知道?就是清淡吃食,那也是用高汤吊过鲜,燕窝海参换着样儿来,保管不让娘娘缺了营养。眼下啊,还是让娘娘顺顺当当把孩子生下来最要紧。”
颂芝这才点点头,转身去吩咐小厨房了。
年世兰看着窗外的梧桐叶,幽幽道:“委屈些怕什么,只要孩子能平安落地,这点苦算得了什么。”
果不其然,第二日天刚亮,年世兰怀孕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圆明园。
各宫的动静暂且不知,倒是太后宫里的人先来了消息,说太后要亲自过来探望。
年世兰早有准备,让颂芝用温水擦了脸,又点了些苍白的胭脂,衬得原本就清瘦的脸庞更显弱不禁风。
她刚靠回床上,就听见外面太监高唱“太后驾到”,忙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快步进来的太后按住了。
“快躺下,快躺下!”太后握着她的手坐到床边,看着她的脸色直皱眉,“怎么脸色这么差?可是没睡好?”
颂芝在一旁垂手侍立,适时回道:“回太后,我们娘娘昨晚吐了好几回,今早的早膳也没吃下去多少。”
“住口!”年世兰低斥一声,转而对太后柔声道:“您别听她瞎说,不过是些小事,不值得让太后担忧。臣妾就是夜里没睡安稳,不打紧的。”
太后却叹了口气:“你还瞒哀家?太医都跟哀家说了,你这胎像不好,身子又虚,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
她看着年世兰单薄的样子,想起这几年她在跟前侍奉的尽心,心里难免有些动容。
年世兰握着太后的手,眼眶微微泛红:
“臣妾也知道自己身子不争气,可这孩子既然来了,臣妾总想拼一拼。毕竟臣妾年纪也大了,这个年纪本就不适合有孕,可臣妾总想起之前那个没能留住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他念着臣妾,又回来看臣妾了。”
这话一出,太后的脸色果然变了变。
当年年世兰小产,多多少少其中掺和着她的手笔。
现如今听她这般说,倒也心软了几分。
“太医说了,只要臣妾好好歇着,别累着,少走动,还是有可能保住的。”年世兰轻声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盼。
太后沉默片刻,心里却在盘算。
若是个公主,生下来倒也无妨,可若是个阿哥,年家手握兵权,再添个皇子,怕是会动摇国本。
不过昨晚她已和皇上商量过,先保年世兰平安生产,若是阿哥,便送到别处抚养,断了年家的念想。
“好孩子,你别想那么多。”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其他的事儿交给哀家,你就安心养好身子,把孩子生下来。你这胎,哀家给你保着,有哀家在,谁也不敢动你分毫。”
年世兰心中一喜,面上却依旧是感激涕零的模样:“臣妾替腹中孩儿,谢过太后恩典。”
她知道,有太后这句话,至少明面上的风波能平息不少。
“你的身子不好,哀家会下旨让你闭门谢客。”
太后又道:“你想见谁,让人传一声就行,其他的人来了,就让周宁海说是哀家的意思,不许打扰你静养。”
“喳!奴才记下了!”周宁海忙不迭地应道,脸上掩不住笑意。
太后又留下些上好的药材和一尊玉观音,嘱咐了几句保养的话才离开。
看着太后的仪仗远去,年世兰紧绷的身子才松懈下来,靠在引枕上长长舒了口气。
“娘娘,您可算能松口气了。”颂芝端来一杯温水,“有太后这句话,往后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总该收敛些了。”
周宁海也笑道:“是啊娘娘,太后还特意让人送了不少滋补品,小厨房正好能给您炖汤补补身子。”
年世兰接过水杯,指尖微凉:“太后的心思,哪有那么简单。她保的,未必是本宫的孩子,不过是眼下的安稳罢了。但不管怎么说,这道护身符咱们先拿到了。”
她看向窗外,阳光正好,可她知道,这深宫之中,从来没有真正的安稳。
“对了,方才听说谁在外面等着?”
周宁海回道:“回娘娘,是欣常在,一早就在偏殿那边候着了,听说太后在,没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