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的身影踏着风雪匆匆赶来时,冯若昭正焦灼地在廊下踱步。
见太医带着药箱进了暖阁,守在门口的宫女便轻声请她到外间等候。
在外人看来,年世兰这临盆比预期早了些,分明是早产的迹象,唯有江诚太医心里清楚——胎儿早已足月,他早按华贵妃的嘱咐备足了人手与药材,此刻胸有成竹地推门而入。
端妃几乎与太医前后脚赶到,披风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见了冯若昭便急切地问:“里面怎么样了?刚听着华贵妃的声音……”
“太医才刚进去,还没动静呢。”冯若昭拉着端妃的手,指尖都有些发凉,“这雪下得紧,路上定是耽搁了,好在太医总算来了。”
话音未落,宫道那头传来了仪仗声。
皇上与太后竟也冒着风雪来了。
不多时,皇后、甄嬛、沈眉庄也陆续赶到,翊坤宫的外殿一时间挤满了人,却出奇地安静,只有殿外风雪拍打着窗棂的声响,与暖阁里断断续续传出的痛呼声交织在一起。
欣贵人抱着舒月公主守在偏殿,小姑娘似懂非懂地攥着她的衣角,欣贵人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
谁都知道,年世兰这个年纪生产本就凶险,更何况怀相一直对外宣称“胎像不稳”,能不能平安生下孩子,实在让人悬心。
可江诚与年世兰心里却明镜似的。
所谓“胎像不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辞。
这些年在翊坤宫精心调养,年世兰的身子早已养得扎实,只是胎儿长势颇好,个头比寻常胎儿大些,生产时难免要多受些罪。
暖阁内,年世兰咬着浸透参汤的锦帕,额上的汗珠子顺着鬓角滚进衣领,湿透了内里的寝衣。
颂芝跪在榻边紧紧攥着她的手,一遍遍哽咽着说:“娘娘撑住,太医说快了,公主马上就出来了……”
年世兰却只是闭着眼摇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每一次阵痛袭来,都像要把她的骨头拆开再重组,可她眼底那股韧劲却丝毫未减……
她一定要让孩子平安降生!
殿外的众人听着里面的痛呼声从急切到微弱,又从微弱到高亢,心都跟着揪成了一团。
皇上不时起身踱步,太后枯坐椅上,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皇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甄嬛与沈眉庄相顾无言,唯有眼底的担忧藏不住。
这一夜,漫长得像没有尽头,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风雪渐渐平息时,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突然划破了翊坤宫的沉寂。
“哇——”
那哭声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悬在众人头顶的阴霾,外殿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吁气声。
皇上猛地停下脚步,脸上的焦灼一扫而空,太后按着心口长出一口气,皇后的茶盏终于稳稳放下,甄嬛与沈眉庄相视一笑,眼底都漾起了暖意。
不多时,颂芝掀帘而出,脸上还带着泪痕,却笑得眉眼弯弯:“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华贵妃娘娘平安诞下公主!”
“好!好!哈哈哈!”皇上龙颜大悦,连日来的担忧化作爽朗的笑声,在殿内回荡。
太后抚着鬓角笑道:“老天保佑,总算是平安了。”皇后也跟着起身道贺,语气里带着真切的释然。
“华贵妃怎么样?”端妃抢上前一步,声音里还带着颤音。
颂芝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娘娘刚生产完虚弱得很,已经睡过去了,太医说并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松了口气,朗声道,“华贵妃坐月子辛苦,翊坤宫上下都要用心照料。等公主满月,宫里所有宫人各赏一年月例,好好当差!”
“谢太后恩典!”颂芝领着宫人跪地谢恩,声音里满是感激。
敬妃见众人都松了劲,轻声提议:“皇上,太后都累了一晚上了,不如先回宫歇息?臣妾与端妃姐姐在这儿守着就好。皇后娘娘身子弱,也该回去歇歇了。”
皇后顺势接话:“是啊皇上,龙体为重,不如移驾臣妾宫里用些点心?”
皇上却摆摆手,只看着甄嬛与沈眉庄:“你们两个也回去吧,明日白天再来探望。”
又转向太后道:“额娘也回去歇着,这儿有她们照料,放心。”
太后看了眼皇后,对端妃与敬妃嘱咐:“你们也别熬着,轮流歇歇。”
二人忙应下,待皇上、太后与众人都离去,才快步往内殿走去。
刚到暖阁门口,就见江诚太医提着药箱出来,端妃忙问:“江太医,华贵妃身子如何?”
江诚躬身回话:“回娘娘,华贵妃娘娘脉象虽虚但平稳,公主也康健得很。只是生产时耗损元气甚多,怕是要好好将养个一年半载才能复原。”
“臣已开了补气血的方子,按时服用便无大碍。”
端妃点点头:“有劳太医了,下去歇息吧。”待太医离去,二人轻手轻脚走进内殿。
暖阁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奶香,年世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却带着一丝自然的红润。
她并未真的睡熟,只是闭着眼养神,听见脚步声便轻轻睁开眼,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进来吧。”
冯若昭走到床边,见她额上还覆着湿帕子,忙伸手探了探温度:“是不是我们吵醒你了?”
年世兰轻轻摇头,眼神往内室瞟了瞟:“孩子呢?你们见到了吗?”
端妃在床边坐下,柔声说:“颂芝抱着去给乳母清洗了,一会儿就抱来。你刚生完,别操心。”
年世兰笑了,那笑容温柔得让端妃与冯若昭都有些恍惚。
那是她们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慈爱,像初春融化的冰雪,暖意融融:“一会儿抱来你们帮我瞧瞧,长的像不像我?”
“你生的女儿,定是个美人胚子,保管像你。”冯若昭笑着打趣,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太医说你得好好养着,快闭上眼歇歇,孩子我们帮你看着。”
年世兰却摇了摇头,眼里闪着期待:“我想再看看她……你们说,给她起个什么名字好?”
端妃想了想说:“刚生下来就哭声清亮,看着是个有福气的。不如叫‘珞宁’如何?珞为美玉,宁为安宁,盼她如美玉般珍贵,一生安宁顺遂。”
“珞宁……”年世兰在嘴里念了两遍,眼底泛起泪光,“好,就叫珞宁。听着就安稳,我这一辈子争强好胜,只盼我的女儿能活得安稳自在。”
冯若昭笑道:“这名字好,又好听又有寓意,配咱们公主正好。”
正说着,颂芝抱着襁褓进来了,小小的婴儿裹在明黄色的襁褓里,闭着眼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鼻尖小巧,嘴唇像颗饱满的樱桃。
年世兰挣扎着想坐起来,端妃忙按住她:“别动,我们抱给你看。”
颂芝轻轻将孩子放在年世兰枕边,年世兰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女儿柔软的脸颊,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是她盼了两世的孩子,是她在这深宫里最珍贵的牵挂。
第二天一早,皇上便带着赏赐来了翊坤宫。
年世兰刚醒,正由宫女伺候着喝参汤,见皇上进来,想起身行礼,被皇上按住:“躺着别动,刚生完身子虚。”
“皇上怎么这么早来了?”年世兰的声音还有些哑,眼里却满是笑意。
皇上在床边坐下,看着枕边熟睡的婴儿,眼底满是柔和:“来看看我的小公主,也看看你。怎么样?身子还疼吗?”
“好多了,太医说养些日子就好了。”年世兰轻声道,“皇上见过她了吗?是不是很小?”
“不小了,哭声亮堂得很,一看就是个结实的。”皇上笑着说,“长的像你,眉眼秀气。”
他顿了顿,握住年世兰的手。
“朕想好了,公主的名字由你来起,朕这个做阿玛的,给她定个封号。”
年世兰有些惊讶,按规矩,贵妃所生的公主至多封和硕公主,且极少有一出生就定封号的,宫里还没这个先例。
她没多想,只笑着说:“臣妾昨晚和端妃姐姐商量了,想叫她‘珞宁’,不知皇上觉得如何?”
“珞宁?”皇上念了一遍,眉头微挑,“这名字雅致,倒不像你能想出来的。”
年世兰知道自己向来不爱读书习字,听着这话故意撅起嘴,带着几分娇嗔:“皇上又取笑臣妾!就是因为臣妾不爱念书,才盼着咱们的女儿能活得比臣妾通透。珞是美玉,宁是安宁,臣妾就盼着她一辈子像美玉般被人疼惜,安安稳稳的,不用像臣妾这样争来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