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留步。皇后娘娘有令,钟粹宫现有时疫,为防扩散,殿内人等一律不许外出。”
周宁海心头“咯噔”一下,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刚才进来时如此顺利,原是打的“请君入瓮”的主意!
他定了定神,面上却不露半分慌乱,只沉声道:“我是翊坤宫的人,奉华贵妃娘娘之命护送太医来看诊,耽误了吉嫔娘娘的事,你担待得起?”
“公公恕罪,”侍卫长垂首却不退让,“奴才也是奉旨行事,实在不敢违抗。”
周宁海暗暗咬牙,知道此刻争执无用。
他虽是宫里的老人,可在皇后的旨意面前,侍卫们断不会轻易松口。
好在他临行前娘娘特意叮嘱过。
年世兰何等精明,早料到可能有变故,定会派人来寻。
他转身折回内殿,见吉嫔躺在床上气息奄奄,两个小宫女正急得团团转,忙放缓了语气安抚:
“吉嫔娘娘莫慌,外面侍卫不让奴才出去回话,许是怕时疫传开。不过您放心,咱们娘娘见奴才许久不回,定会派人来寻,用不了多久就有法子了。”
吉嫔原本因太医到来稍稍放下的心,此刻又悬到了嗓子眼。
她攥着锦被的手指泛白,额上冷汗涔涔,却还是强撑着道:“有……有劳公公,也……也多谢华贵妃娘娘……”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腹痛袭来,她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了。
江诚正给吉嫔诊脉,闻言眉头紧锁:“娘娘胎气已动,胎位略有不正,本就凶险,如今又体虚力竭,怕是要早产。当务之急是稳住娘娘心神,补充体力。”
他转向那两个小宫女说道:“快去取些温热的参汤来,再烧些热水备着,越多越好!”
小宫女们应声要去,却又迟疑着停下脚步:“太医,灶房的人都被徐贵人遣走了,柴火和药材也……也被锁起来了。”
周宁海听得心头火起,这徐湘颐行事竟如此绝绝!他忙道:“莫慌,翊坤宫的人办事向来周全,方才我进来时见廊下还有些备用的炭火,你们先去取来烧水,参汤的事我来想办法。”
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
“这是娘娘给两位公主备的安神糕,先让吉嫔娘娘吃两块垫垫,总比空着肚子强。”
吉嫔望着那油纸包,眼眶一热,腹痛难忍中却含着几分暖意。
这深宫里,竟还有人肯为她这般费心。
与此同时,翊坤宫内,年世兰正坐在窗边等消息。
颂芝早已从养心殿回来,手里捧着刚温好的参茶:“娘娘,皇上听说钟粹宫的事,只说如今京中时疫闹得紧,钟粹宫的事全凭娘娘做主,还让您务必保重身子。”
年世兰指尖轻叩着桌面,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她要的就是皇上这句话。眼下时疫横行,皇上本就心烦意乱,哪有精力细究后宫琐事?
颂芝这一去,正好给了皇上顺水推舟的由头,她便能名正言顺地插手钟粹宫的事了。
可眼看日头渐高,周宁海却迟迟未归,年世兰的眉头渐渐蹙起。
按说周宁海办事向来利落,就算请太医耽误些时辰,也该有消息传回来了。
“颂芝,”她抬眼吩咐,“去太医院问问,江诚江慎是否已去钟粹宫?再让人去钟粹宫附近看看,周宁海到底在磨蹭什么。”
颂芝刚领命要走,殿外就有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娘娘!不好了!钟粹宫的侍卫说……说周宁海公公进去后就被拦住了,不让出来!”
年世兰猛地站起身,眼底寒光乍现:“皇后倒是好手段!”
她略一思忖,转身取了床头的鎏金令牌。
“备轿,本宫要亲自去钟粹宫。”
“娘娘不可!”颂芝连忙拉住她,“钟粹宫被指有疫情,您万金之躯,怎能冒险?万一染上时疫……”
“放心。”
年世兰拍了拍她的手,沉稳安慰道:“本宫不进内殿,就在外面坐镇。周宁海被拦,江诚江慎怕是也束手束脚,吉嫔怀着身孕,耽误不起。”
“去取些艾草、烈酒和干净的帕子,让随行的人都备着,再传本宫的令,调翊坤宫的护卫去钟粹宫外围守着,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
颂芝知道劝不住,只得赶紧去安排。
不多时,年世兰便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往钟粹宫去了,轿辇前后都跟着捧着药箱、提着热水的宫女太监,气势凛然。
坤宁宫内,皇后正对着铜镜慢条斯理地描眉,徐湘颐侍立在侧,低声回话:“娘娘放心,钟粹宫的人都被我遣走了,只留了两个笨手笨脚的宫女,吉嫔动了胎气,怕是撑不了多久。”
皇后放下眉笔,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年世兰倒是消息灵通,只是她就算知道了,没有皇上的旨意,也不敢贸然闯宫。等她磨磨蹭蹭求到皇上跟前,吉嫔和孩子早就……”
话未说完,绘春就掀帘而入,脸色慌张:“娘娘!出事了!华贵妃带着人去钟粹宫了,说是皇上让她全权处理钟粹宫的事!周宁海先前带着太医进去了,被侍卫拦着没让出来,现在华贵妃就在宫门口要人呢!”
皇后握着眉黛的手猛地一顿,眉尖立刻蹙起:“周宁海带着太医进去了?为何不报?”
“娘娘那会儿去给太后请安了,侍卫们见周宁海持着翊坤宫令牌,又说是请太医诊病,想着娘娘说的是‘许进不许出’,便没敢拦,只想着等您回来再禀报……”
绘春声音越来越低。
徐湘颐也急了:“娘娘,这可如何是好?年世兰进去了,吉嫔说不定就……”
“慌什么。”皇后深吸一口气,很快镇定下来。
“她年世兰要救人,本宫便让她救。绘春,你去库房取些上好的人参、当归,让剪秋带着人去钟粹宫,就说本宫听闻吉嫔遇险,特意送补品过去,务必要保住皇嗣。”
徐湘颐不解:“娘娘,您这是……”
皇后瞥了她一眼,正经道:“本宫是皇后,岂能坐视皇嗣遇险?年世兰能请太医,本宫便不能送补品?她要做好人,本宫便陪她做。只是这‘时疫’的名头是本宫定的,她若真在里面待久了,传出去染上疫病,可不是本宫逼的。”
徐湘颐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躬身应是。
皇后看着窗外,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年世兰想抢功?没那么容易。
钟粹宫门口,年世兰的轿辇刚落地,她便掀帘而出,冷冷看向拦路的侍卫:“本宫奉皇上旨意来处理钟粹宫的事,谁让你们拦着周宁海?”
侍卫长见她气势逼人,身后又跟着那么多翊坤宫的人,早已没了刚才的硬气,忙跪地请罪:“奴才该死!只是奉了皇后娘娘的令……”
“皇后娘娘的令大,还是皇上的令大?”年世兰扬了扬手中的鎏金令牌,“立刻让开,若耽误了吉嫔娘娘生产,仔细你们的脑袋!”
侍卫们哪敢再拦,忙不迭地退到两侧。
年世兰没急着进内殿,只站在庭院中朗声道:“周宁海!江太医!本宫来了!”
不多时,周宁海就从正殿跑了出来,见着年世兰,眼圈都红了:“娘娘!您可来了!吉嫔娘娘情况不好,怕是要早产!”
年世兰点点头,目光扫过庭院里散落的艾草和石灰,沉声道:“颂芝,让人把带来的热水、干净布巾都送进去,再传本宫的话,让翊坤宫的两个稳婆即刻过来。”
她顿了顿,又对周宁海道:“你去门口守着,任何人进出都要通报。”
周宁海领命而去,年世兰这才提着裙摆往正殿走。
刚到廊下,就听见里屋传来吉嫔撕心裂肺的痛呼声,一声声撞在宫墙上,听得人心头发紧。
“娘娘!”江诚正满头大汗地从内间出来取东西,见年世兰来了,像是见了救星,“吉嫔娘娘并非时疫,是动了胎气,胎位略偏,身子又虚,怕是……怕是难产!”
“缺什么药材?”年世兰直接问道。
“需要参须补气,还有催产的益母草、当归……”江诚语速极快地报出一串药名。
“周宁海!”年世兰扬声喊。
守在门口的周宁海立刻跑进来:“奴才在!”
“拿着单子去太医院取药,就说是本宫要的,半个时辰内必须送到!”年世兰将江诚写的药方递给他。
“路上若有人阻拦,直接亮令牌!”
周宁海接过药方,一阵风似的跑了。
年世兰这才推开内间的门,吉嫔正疼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两个小宫女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汗,却连杯水都递不稳。
“都出去。”年世兰挥了挥手,让小宫女退下,自己走到床边,握住吉嫔冰凉的手,“别怕,本宫来了。”
吉嫔费力地睁开眼,看见年世兰,泪水瞬间涌了出来:“贵妃……娘娘……我……我快撑不住了……”
“撑不住也得撑。”年世兰语气虽冷,手上却轻轻拍着她的手背。
“你肚子里是皇上的皇子,是你的指望,若你自己先泄了气,谁也救不了你。”
她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太医和稳婆都在路上,你且咬牙忍一忍,等生下孩子,一切就都好了。”
吉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疼得几乎要晕过去,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松口。
年世兰看她实在虚弱,又道:“让人给你喂点参汤,攒着力气,待会儿才有力气生。”
正说着,颂芝带着两个经验丰富的稳婆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翊坤宫手脚麻利的宫女。年世兰起身退到外间:“里面交给你们了,务必保她们母子平安。”
“是!”稳婆们齐声应道,立刻开始忙碌起来。
年世兰刚在外间坐下,喝了口茶,就见周宁海领着剪秋来了。剪秋身后跟着几个宫女,手里都捧着礼盒,见了年世兰,忙屈膝行礼:“给华贵妃娘娘请安。”
“剪秋姑姑怎么来了?”年世兰端着茶杯,眼皮都没抬。
“回娘娘,皇后娘娘听说吉嫔娘娘难产,心里急得很,特意让奴婢带了些上好的人参、当归过来,还说让奴婢在这儿伺候,务必帮着保住皇子和吉嫔娘娘。”
剪秋笑得一脸和煦。
年世兰瞥了眼那些礼盒,淡淡道:“多谢皇后娘娘费心。里面人手够用了,药材也让周宁海去取了,姑姑带来的东西就先放着吧。”
她既没说让剪秋进去,也没说让她走,就这么晾着。
剪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心里暗骂年世兰霸道,面上却不敢表露,只得讪讪道:“那……奴婢就在这儿候着,若娘娘有什么吩咐,奴婢也好搭把手。”
年世兰没应声,只端着茶杯望着窗外。
此时日头正盛,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地上,却驱不散殿内的阴寒。
她知道,皇后这是派人来盯着了,既想看看吉嫔能不能生下来,又想等着看她年世兰有没有“染疫”的风险。
时间一点点过去,从日头当空到日影西斜,钟粹宫正殿里始终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吉嫔的痛呼声渐渐低了下去,中间几次传来稳婆焦急的声音,听得外面的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颂芝时不时给年世兰续茶,见她眉头紧锁,轻声安慰:“娘娘别急,吉嫔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
年世兰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她不是急,是在琢磨。
皇后费这么大劲困住吉嫔,绝不仅仅是想让她难产,怕是还等着借“时疫”的名头做文章。
若吉嫔真在里面没了,皇后大可以说她是染疫而亡。
若自己在这儿待久了,回头传出去自己也染了病,翊坤宫的孩子可怎么办?
正思忖着,周宁海提着药箱跑了进来:“娘娘!药取来了!太医说这是上好的野山参,能补气!”
江诚立刻接过药箱进去了。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殿内点起了宫灯,昏黄的光线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和焦虑。
剪秋已经在廊下站得腿都麻了,几次想进去看看,都被周宁海不着痕迹地拦住了。
她心里暗暗着急,要是吉嫔真被年世兰救下来,那皇后的算计岂不是落了空?
就在这时,内间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那哭声虽然微弱,却像一道惊雷划破了殿内的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片刻后,稳婆喜极而泣的声音传了出来:“生了!生了!是个小阿哥!母子平安!”
年世兰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下来,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溅出几滴茶水在衣袖上,她却浑然不觉。
颂芝高兴得直拍手:“太好了娘娘!母子平安!”
外间候着的宫女太监们也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
只有剪秋站在一旁,脸色有些难看,悄悄对身后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小宫女会意,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出了殿门。
不多时,江诚擦着汗从内间出来,对着年世兰躬身行礼:
“娘娘,吉嫔娘娘已平安产下小阿哥,只是失血过多,身子虚得很,微臣开了方子,得好好将养着。小阿哥虽不足月,但哭声响亮,看着还算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