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听江诚说完五阿哥康健，悬了一天的心总算落回实处。
吉嫔虽与自己素无深交，可经此一遭，怕是再难对皇后心存半分敬畏了。
这深宫里的恩怨，往往就是这样在生死边缘结下的。
养心殿内，皇上正对着时疫奏报愁眉不展，忽闻周宁海来报“吉嫔诞下皇子，母子平安”，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连日来的阴霾仿佛都被这声啼哭驱散了。
可没等他唤人备赏赐，周宁海又低声补了句：“江太医诊脉说，吉嫔娘娘根本没得时疫，像是……像是被人冤枉的。”
皇上脸上的笑意骤然敛去，龙袍下摆被他攥得发紧，沉声道：“摆驾钟粹宫。”
钟粹宫的宫灯刚点亮没多久，就见明黄的仪仗穿过夜色而来。
年世兰正站在廊下透气，见銮驾停在庭院中，心头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忙领着宫人迎上去：“臣妾给皇上请安。”
“快起来。”皇上伸手扶起她，目光掠过她略显疲惫的脸，语气里带着几分心疼，“吉嫔怎么样了？怎么还没歇着？”
“还没醒呢，太医说失血过多，得好生静养。”年世兰顺势挽住皇上的胳膊，声音放轻，“皇上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夜都深了，您明日还要处理朝政呢。”
“听闻她诞了皇子，朕心里记挂着，忙完就过来了。”皇上往正殿走，又问，“你怎么还没回翊坤宫？珞宁和绯昀呢？”
“臣妾让欣贵人过去照看了，她们俩乖着呢。”
年世兰跟着他的脚步，声音压得更低：“只是吉嫔这儿实在放心不下。白日里周宁海进来时，殿内只剩两个小宫女，炭火药材都被锁了，若不是来得及时，怕是……”
她没再说下去，可话里的惊险已足够让人心惊。
内殿的帐幔后，吉嫔其实早已醒了。
皇上的脚步声刚到庭院，她就屏住了呼吸。
她想听听，这位在生死关头伸出援手的华贵妃，会在皇上面前说些什么。
此刻听着年世兰轻描淡写却句句要害的话，她攥着锦被的手微微收紧，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能扣下周宁海这等翊坤宫的老人，除了皇后，谁还有这样的底气？
她本对后宫争斗避之不及，可如今人家都把刀架到了脖子上，她若再一味退让，岂不是要让腹中孩儿跟着自己任人宰割？
吉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多了几分决断。
“臣妾去看看吉嫔醒了没。”年世兰说着，提步走向内殿。
刚掀开门帘，就见吉嫔缓缓睁开了眼，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华贵妃……”吉嫔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可望着年世兰的眼神里，却藏着劫后余生的感激。
年世兰快步走到床边，握住她微凉的手：“醒了就好，别怕，本宫在呢。你生了个小阿哥，眉眼周正得很，太医说康健着呢。”
吉嫔的眼泪“唰”地落了下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进鬓角：“臣妾……臣妾替小阿哥，也替自己，谢贵妃娘娘救命之恩。”
她哽咽着，声音里带着后怕：
“若不是娘娘让周公公带着江太医及时赶来，臣妾和小阿哥……怕是早就成了钟粹宫的孤魂了。”
“徐贵人她好狠的心！竟冤枉臣妾得了时疫，还仗着有皇后娘娘宠爱，私自把臣妾宫里的人都遣走了，连炭火药材都锁了起来……”
这哪是诉苦，分明是借着年世兰的面告状呢。
年世兰眸光微闪，余光瞥见门帘微动，便知皇上也跟了进来，索性顺着吉嫔的话道：“你刚生产完，别气坏了身子，有什么事，等养好了再说。”
“她一个贵人，竟敢越俎代庖，插手你宫里的事？”
皇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愠怒。
吉嫔像是才发现皇上也在，慌忙想撑着身子行礼，却被年世兰按住了。
她红着眼圈，手忙脚乱地擦泪：“给皇上请安……臣妾不知皇上也在，臣妾失仪了……”
皇上走到床边，看着吉嫔虚弱的模样，又瞥了眼襁褓中熟睡的婴儿，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徐湘颐好大的胆子。”
年世兰适时退到一旁，捧着茶盏静静看着。
这出戏，该让当事人自己唱了。
吉嫔垂着眼，声音带着委屈：“臣妾知道徐贵人许是怕时疫传开，可她也该留两个宫人伺候，或是先去请太医……若不是周公公带着太医闯进来，臣妾疼得晕过去时，身边连个递水的人都没有……”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无奈：“也怪臣妾自己不争气，动了胎气却没法出去请太医，才让小阿哥遭了早产的罪。”
这话看似在体谅，实则句句都在说“若不是被关着，怎会早产”。
皇上听得眉头拧成了疙瘩，指尖在龙袍上轻轻敲击着，显然动了真怒。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宫女的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年世兰抬眼望去，就见皇后带着徐湘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绘春和几个宫女。
皇后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见了皇上，忙屈膝行礼：“臣妾给皇上道喜，贺皇上又得一位皇子。”
皇上没接她的话，只冷冷瞥了眼跟在后面的徐湘颐：“钟粹宫被封着，你倒是不在宫里陪着吉嫔，跑哪儿去了？”
徐湘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皇上恕罪！嫔妾当时实在吓坏了，一听说吉嫔姐姐可能染上时疫，腿都软了，慌乱中才跑去景仁宫求皇后娘娘做主，并非有意离开……”
皇后在一旁帮腔：“是啊皇上，臣妾见徐贵人来时吓得话都说不利索，还以为吉嫔真染了时疫。偏巧那时太后派人传臣妾过去问安，臣妾想着先去给太后回话，再立刻让人来照看吉嫔，没想到就耽搁了这一会儿……”
她话说得滴水不漏，把责任全推给了“时疫”和“太后传召”。
年世兰端着茶盏，低头抿了口茶，心里暗笑。
皇后这借口找得倒是顺理成章，只是未免太把皇上当傻子了。
吉嫔听着她们一唱一和，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却故意露出柔弱的神色，轻声道：“皇后娘娘莫怪，臣妾知道娘娘定不是有意的，毕竟臣妾怀着身孕，娘娘怎会不管臣妾……”
她话锋一转，声音更低了。
“只是臣妾若不是被关在殿内动了胎气，宫里若有人能出去请太医，小阿哥也不会早产，臣妾也不会……”
话说到一半，她便咳嗽起来，仿佛连说句完整话的力气都没了。
这欲言又止的委屈，比直接指责更让人心疼。
皇上看着她苍白的脸，又看了看襁褓中瘦小的婴儿，脸色更沉了：“华贵妃，这事你去查，务必查清楚钟粹宫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妾遵旨。”年世兰躬身应道。
徐湘颐见皇上动怒，跪在地上“咚咚”磕头：
“都是妹妹的错！求皇上恕罪，求吉嫔姐姐原谅！妹妹也没想到自己一走，那些宫人竟都忘恩负义地跑了，害得姐姐受苦……”
她把责任全推给了宫人，一副“我也是受害者”的模样。
“行了。”
年世兰适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吉嫔刚生产完，身子虚得很，经不起折腾。有什么事，等她养好了再说。”
说着，她瞥了眼徐湘颐。
“眼下时疫正凶，徐贵人还是先回去保重自己吧，别再添乱了。”
皇上深吸一口气，显然也不愿在吉嫔面前多做纠缠，他看着徐湘颐，语气冷得像冰：
“你识人不明，处事荒唐，致吉嫔险遭不测。即日起，降徐贵人为答应，迁出钟粹宫，去圆明园静思己过，没朕的旨意，不得跨出宫门半步。”
“皇上！”徐湘颐尖叫一声，哭得更凶了，“嫔妾真的知道错了，求皇上饶了嫔妾这一次吧！”
皇后忙上前劝道：“皇上息怒，徐答应既已知错，不如……”
“不必多言。”皇上打断她的话，语气不容置喙，“皇后是六宫之主，更该知法度严明，若人人犯错都能轻饶，后宫岂不乱了套？”
被宫女扶着往外走的徐湘颐，虽还在低声啜泣，眼底却没了半分惊慌。
她知道，自己虽失了恩宠，却也避开了皇后和华贵妃的锋芒。
何不算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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