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碎玉轩静悄悄的，窗棂外的石榴花晒得蔫了些，风一吹，落了两瓣在青石板上。
甄母刚走没多久，甄嬛还坐在桌边，指尖摩挲着母亲用过的茶盏，釉面上似乎还留着些微的暖意。
“娘这一来，倒像是把家里的气息也带进来了。”她轻声对槿汐说，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笑意，“能留着用顿午膳，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槿汐替她续了杯温茶：“皇上心里记挂着娘娘，自然会格外通融。”
甄嬛捧着茶盏，忽然想起方才母亲拉着她的手说的话：
“你父亲说，年将军近来收敛了不少，府里的差事也顺遂，再没从前那些刁难了。”
当时她没细想，此刻静下心来，倒品出些滋味。
年羹尧那般性子，若不是年世兰特意叮嘱，怎会平白对甄家宽容？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宫里的关系，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对了，”她抬眼看向槿汐，“皇上那边可有说，晚上会过来？”
“还没传旨，”槿汐想了想，“不过皇上知道今日甄夫人进宫，依着往日的情分，晚上怕是会过来瞧瞧的。”
甄嬛点了点头，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着：“去看看淳常在在不在宫里，就说本宫请她过来玩，晚膳在这儿用。”
“娘娘！”槿汐一听就急了，眉头拧成个疙瘩，“淳常在那边……毕竟是皇后跟前的人，您如今怀着身孕，还是谨慎些好。”
甄嬛知道她的顾虑。
淳常在看着天真烂漫，可谁知道是不是皇后安插在身边的眼线？
这些日子她一直防着，却总觉得不是长久之计。
“总不能一直这么防着，”她望着窗外的石榴树，语气平静，“该来的总会来，倒不如给她个机会，也给本宫一个答案。”
槿汐还想劝，殿外忽然传来流朱的声音：“小主，齐妃娘娘宫里来人了！”
甄嬛愣了愣。齐妃自她入宫以来，除了宫宴上的照面，几乎没什么往来，今日怎么突然派人来了？
“她倒是稀客。”
流朱掀帘进来，脸上带着几分诧异：“是啊，齐妃娘娘和咱们宫里向来没什么交情，可她是妃位，小主……”
“既来了，自然要见的。”甄嬛理了理衣襟，“传吧。”
进来的是齐妃身边的翠果，穿着身灰绿色的宫装，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奴婢见过莞嫔娘娘。”
“起来吧。”甄嬛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你们娘娘差你来，有什么吩咐？”
翠果垂着手，从身后小太监手里端过个描金漆盘，盘子里放着个青花瓷碟，碟中是几块栗子糕，糕上撒着些碎桂花，看着倒精致。
“回娘娘，这是齐妃娘娘亲手做的栗子糕，特意差奴婢送来，请莞嫔娘娘尝尝鲜。”
“替本宫谢过你们娘娘。”甄嬛微微一笑，目光在栗子糕上停了停。
槿汐上前接过漆盘，放到桌上。翠果又行了个礼：“奴婢告退。”
待翠果走了，流朱凑到桌边，鼻尖凑上去闻了闻：“都说翊坤宫的糕点是宫里最好的，齐妃娘娘亲手做的，看着倒也不错，小主要不要尝尝？”
甄嬛看着那栗子糕，米白色的糕体透着点黄，碎桂花的香气混着栗子的甜，闻着确实诱人。
可她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不了，”她摇了摇头，“我眼下也不饿，留着吧，等晚上皇上来了，一起尝尝。”
“小主，”浣碧在一旁插话，语气里带着警惕，“齐妃娘娘有三阿哥，您如今怀着龙胎，对她来说未必不是威胁。这糕点……还是让太医看看再吃稳妥些。”
甄嬛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槿汐立刻道：“正好小主也该请平安脉了，奴婢这就去请温太医过来。”
她特意没找平日里负责的章太医。
温实初是自己人，更稳妥些。
没一会儿，温实初就跟着槿汐来了。
他先给甄嬛请了脉，细细把了半晌，才松了口气：“娘娘脉象平稳，龙胎安好，只是近日天热，需得少动气，多静养。”
甄嬛点了点头，示意流朱把栗子糕端过来。
“温太医，”她语气平和，“本宫如今有孕，不敢乱吃东西，劳烦你帮着看看这糕点，能不能吃。”
她没说这糕点是谁送的，也没说可能有问题，可温实初何等精明。
平日里都是章太医来请脉，今日槿汐特意去太医院找他，定是有缘故的。他心里一紧，从药箱里拿出根银针，小心翼翼地插进一块栗子糕里。
不过片刻，银针的针尖就泛出点黑。
温实初的脸色沉了沉，把银针拔出来，对着光看了看，才低声道：“娘娘，这栗子糕……不可食。”
“什么？”甄嬛猛地攥紧了帕子，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齐妃竟然真的敢下毒？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派人把毒糕送到她宫里？
槿汐也急了：“温太医，能看出是什么毒吗？”
齐妃再糊涂，也该知道明目张胆下毒的后果，怎么会这么大胆？
“小主，安常在来了！”恰在此时，小允子掀帘进来禀报。
甄嬛心思乱着，随口道：“让她进来吧。”
安陵容刚走进殿，就见甄嬛脸色发白，温实初眉头紧锁，桌上还放着盘栗子糕，气氛透着股说不出的紧张。
“姐姐这是怎么了？”她轻声问道，脚步顿了顿。
甄嬛没顾上回答，只盯着温实初：“温大人，到底是什么毒？”
安陵容见没人理她，目光落在那盘栗子糕上，伸手就想去拿一块看看。
“放下！”
“放下！”
温实初和甄嬛同时开口，声音里带着急意。
安陵容吓了一跳，手猛地缩回来，眼里满是错愕：“怎么了？这糕点……”
“微臣得把糕点带回太医院仔细查验，才能确定是什么毒。”
温实初不敢妄断，毕竟只是银针试毒，没亲口尝过。
“毒？”安陵容这才反应过来，脸色也白了几分。
她下意识地把刚才碰过糕点边缘的手指凑到鼻尖闻了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温实初。
“温太医，你药箱里……可有解毒的药？”
温实初一愣：“有是有，只是安常在要做什么？”
甄嬛也没明白她的意思，可下一秒，就见安陵容飞快地拿起一块栗子糕，往嘴里塞去。
“你干什么！快吐出来！”甄嬛吓得站起身，想去抢，安陵容却往后退了一步，嚼了两下，又猛地把糕点吐在了帕子里。
“这里面……应该是加了夹竹桃的汁液。”安陵容捂着嘴，声音有些含糊，浣碧赶紧递过一杯温水，她接过漱了漱口，才接着说，“方才指尖沾了点，闻着有股淡淡的清苦味，像是夹竹桃的味道。”
温实初一听“夹竹桃”，脸色更沉了，赶紧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倒出粒药丸：“安常在快服下，这是解草木毒的药。”
安陵容接过来，就着温水咽了下去，才看向甄嬛，眼里带着后怕：“姐姐，夹竹桃性寒有毒，虽说能祛瘀止痛，可您近来不是总说胸闷，太医让您喝桂枝汤吗？”
甄嬛的心沉了下去，隐隐猜到了什么。
“夹竹桃配桂枝，”安陵容的声音压得很低，“活血祛瘀的效力会大增，对寻常人或许没什么，可对怀着身孕的姐姐来说，是催命的利器啊……这会伤了胎气的！”
“是齐妃差人送来的。”甄嬛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冰凉。
她望着那盘栗子糕，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冷……
幸亏她没贪嘴，幸亏浣碧和槿汐谨慎，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她忽然想起翠果方才的话，抬头看向槿汐：“方才那宫女说，这栗子糕是齐妃亲手做的？”
“是。”槿汐点头，语气里带着怒意，“齐妃也太胆大了！”
“小主，这事儿必须告诉皇上！”流朱气得脸都红了，“她明知道您怀着龙胎，还敢下毒，简直是没把皇上和祖宗家法放在眼里！”
甄嬛没说话，只是盯着那盘栗子糕，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告诉皇上？自然是要告诉的。
可她没吃，孩子也没事，皇上就算知道了，最多斥责齐妃几句，罚俸禁足，又能怎么样？
齐妃有三阿哥，那是皇上的长子，皇上总不会真的重罚她。
温实初看着她的神色，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声道：“娘娘，夹竹桃的毒性不算烈，若是误食少量，只会腹泻呕吐，或是头晕，不会立刻危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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