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指尖刚触到那盘栗子糕的边缘，手腕就被一股力道攥住。
“你疯了你。”
甄嬛的声音压得低，攥着安陵容的手却用了劲，指节抵在她腕骨上，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她转头看向那盘糕点，“虽说温太医说了没什么大碍，可这东西是能反复试的？真要吃出个好歹来，谁替你担着？”
安陵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
她抽了抽手没能挣脱，便轻声道：“姐姐，咱们总不能捧着这盘糕去找皇上理论。空口白牙的，谁会信？总要有人真真切切中了招，皇上才能瞧出这里头的蹊跷，才会当回事儿啊。”
这话正说到甄嬛心坎里。
她望着安陵容那张素净的脸，见她眼底没有半分犹豫，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恳切，心里那点因先前猜忌而起的隔阂，竟悄悄松了些。
她松开手，指尖在安陵容腕上留下道浅红的印子，语气缓了些：“也不是非要你试。这事你别管了，我自有安排。”
“温太医，你先回吧。晚上若有人传话，你再过来。”
温实初眸色动了动，他自然明白这话里的深意。
眼下殿内气氛微妙，多说无益，便只拱手应了声“是”，转身时脚步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安陵容还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被攥过的地方。
甄嬛回头看她，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烛火映在她眼里，亮得有些不真实：“晚上留下用晚膳吧。”
安陵容刚应下，甄嬛便朝里间喊了声“槿汐”。
槿汐挑着帘子进来，见甄嬛递了个眼色。
“去趟淳常在那儿，说我请她晚上过来坐坐。”
槿汐领了命，提着盏羊角灯往碎玉轩外走。
夜色已浓，宫道两旁的宫灯串成条昏黄的带子，风一吹，灯影便在地上摇摇晃晃。
到了方淳意的住处，小丫头刚掀开门帘，就见方淳意正趴在窗边数星星，手里还捏着块没吃完的芙蓉糕。
“淳小主，我们娘娘请您晚上过去用晚膳呢。”槿汐笑着福了福身。
方淳意猛地回过头，脸上还沾着点糕粉，眼睛瞪得圆圆的：“莞姐姐请我？”
她放下手里的芙蓉糕，指尖在裙摆上蹭了蹭，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疑惑。
“她……她怎么突然想起我了？”
这些日子甄嬛忙着安胎，对谁都淡淡的，尤其是对她，更是鲜少像刚入宫时那般亲近。
此刻突然被请去用膳，倒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槿汐早有准备，脸上笑容依旧温和：“我们娘娘今日见了甄夫人，心里头高兴，想着人多热闹些，就惦记着请小主过去呢。”
方淳意咬了咬唇，心里纵有万般不自在，也不好驳了甄嬛的面子。
她蹭地站起身，拍了拍裙摆：“那……那我这就去换件衣裳。”
嘴上应得爽快，可转身时，捏着帕子的手却悄悄紧了紧。
暮色彻底沉下来时，方淳意踩着碎步到了碎玉轩。
刚进正殿，就见安陵容正坐在桌边喝茶，青瓷茶杯在她手里转着圈，见她进来，便抬眼笑了笑：“淳妹妹来了。”
“安姐姐也在啊。”方淳意愣了愣，随即也挤出个笑脸。
甄嬛正坐在主位上翻着本诗集，闻言抬眼，鬓边的赤金镶珠花簪随着动作闪了闪：“是啊，陵容刚过来给我送些新制的香料，我想着就咱们俩也冷清，便留她一同用膳了。”
她放下诗集，朝方淳意招手，“快坐吧，我让小厨房做了好些你爱吃的，有杏仁酪，还有你上次说的藕粉桂花糖糕。”
“多谢莞姐姐。”方淳意挨着安陵容坐下，目光在桌上扫了圈，果然见摆着几样她偏爱的点心，心里那点疑虑稍稍淡了些，只当真是甄嬛见了家人，心情好了才想起她。
“行了，传膳吧。”甄嬛朝槿汐点了点头。
很快，小厨房的人就端着食盒进来了。
玉色的盘子里盛着翡翠虾饺、蟹粉小笼，还有道冰糖炖雪梨，热气腾腾的，香气混着殿里的熏香，倒真有几分温馨热闹的意思。
方淳意看着这满桌吃食，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些，拿起筷子刚要夹个虾饺，就听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皇上驾到——”
三人皆是一愣，随即慌忙起身迎出去。
皇上穿着件明黄色常服，龙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刚迈过门槛就笑了：“你们这儿倒热闹，朕是不是来得不巧，扰了你们的兴致？”
“给皇上请安。”三人齐齐屈膝，声音里都带着点仓促的恭敬。
皇上伸手扶起甄嬛，指尖在她腕上轻轻捏了捏：“起来吧。”
又示意安陵容和方淳意起身，“朕看了会儿折子，想着过来瞧瞧你，没想到这么热闹。”
槿汐早已机灵地去取了副新碗筷，用热水烫了烫，才摆到皇上面前。
甄嬛挨着皇上坐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臣妾也没想到皇上会来，就请了陵容和淳儿过来作伴，若是知道皇上要来，定让小厨房多备些您爱吃的。”
她说着，眼神清澈，瞧着倒像是真的毫无准备。
“无妨，这样就好。”皇上拿起筷子，夹了个蟹粉小笼，“能和你们一同用膳，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
席间气氛倒也融洽。
吃到大半，流朱和槿汐端着几个描金漆盘进来了，盘里摆着各色糕点，有枣泥糕、芸豆卷，还有盘格外显眼的栗子糕——正是下午齐妃派人送来的那盘。
“皇上，淳儿，”甄嬛笑着拿起公筷，先夹了块芸豆卷放到皇上盘里，“这是小厨房刚做的，想着淳儿爱吃甜食，特意多备了些。”
方淳意眼睛一亮，刚要伸手，就见甄嬛夹了块栗子糕放到她盘里：“尝尝这个，是栗子糕，我这儿平日里倒少见，今儿刚得的。”
方淳意“嗯”了声，拿起银叉叉了一小块送进嘴里。
入口先是栗子的绵密，可细细一品，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清苦，完全不像寻常栗子糕那般甜腻。
她眨了眨眼，看向甄嬛：“莞姐姐，这栗子糕味道好奇怪，有点苦呢。”
甄嬛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皱了皱眉：“哦？这是下午齐妃娘娘派人送来的，说是她亲手做的。我如今怀着身孕，嘴里怕苦，正想着没人吃呢，你若是不嫌弃，就多吃些。”
“齐妃姐姐送来的？”方淳意手里的银叉猛地一顿，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她虽年纪小，却也知道齐妃素来与莞姐姐不对付，此刻突然送来糕点，还是这种奇怪的味道，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想把盘子推开，“那……那我还是不吃了吧。”
“哎，这有什么，”甄嬛拉住她的手腕，语气亲昵，“齐妃娘娘一番心意，扔了怪可惜的。再说了，她宽宏大量，还能因为几块糕点怪你不成？”
她说着，抬眼看向皇上，“皇上您说呢？”
皇上正用茶盏盖撇着浮沫，闻言抬眼笑了笑：“是啊，既然淳儿爱吃，就多吃些，无妨的。”
说着，竟亲自夹了块栗子糕放到方淳意盘里。
皇上都开口了，方淳意哪里还能拒绝。
她看着盘里的栗子糕，只觉得那清苦的味道顺着鼻尖往上冒，可当着皇上的面，只能硬着头皮拿起银叉，又吃了一小块。
安陵容始终没说话，只是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她安静地吃着自己盘里的枣泥糕，仿佛桌上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可没吃多久，方淳意的脸色突然变了。
她先是蹙紧了眉头，手悄悄按在小腹上，额角也渗出层细密的冷汗。
“淳常在，你怎么了？”安陵容像是刚发现她的异样，放下筷子，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方淳意疼得说不出话，只咬着唇，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我……我肚子……肚子好疼……”
话音未落，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起身就往外跑。
“淳儿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吃多了？”甄嬛也跟着站起身，脸上满是“担忧”，伸手就要去扶，却被皇上按住了。
她转头朝槿汐喊道：“槿汐，快跟过去看看淳常在怎么样了！”
槿汐应声追了出去，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安陵容看了甄嬛一眼，见她眼底平静无波，便缓缓拿起一块栗子糕，放在鼻尖轻嗅了嗅。
“皇上，姐姐，”她放下栗子糕，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两人耳中，“嫔妾记得，寻常栗子糕都是甜糯的，方才淳妹妹却说带着清苦，会不会……会不会是这糕点里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没明说“下毒”，可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皇上的脸色沉了沉，指尖在桌沿上轻轻敲了敲，没说话。
就在这时，槿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裙摆上还沾着点尘土，显然是跑得急了：
“皇上！娘娘！不好了！淳常在在偏殿里吐得厉害，还一个劲儿喊肚子疼，脸色白得像纸一样，要不……要不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快去！”甄嬛看向皇上，语气里带着急切。
皇上虽没开口，可紧抿的唇线已经说明了态度。
槿汐领了命，转身就往外跑，裙裾翻飞，像只慌不择路的蝶。
皇上的目光落在那盘栗子糕上，声音听不出情绪：“这是齐妃送来的？”
“是，”甄嬛垂下眼，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哽咽，“下午齐妃娘娘的侍女送来的，说是她亲手做的，给臣妾补身子的。臣妾想着淳儿爱吃，就留着给她了……都怪臣妾，若是臣妾先尝一尝，若是臣妾没让她吃，也不会……”
她说着，泪珠便顺着脸颊滚了下来，滴落在手背上，冰凉一片。
“姐姐，你别太自责了。”安陵容适时开口，伸手轻轻拍了拍甄嬛的后背，语气轻柔却带着提醒，“你还怀着身孕呢，情绪可不能太激动，仔细伤着龙胎。”
这话像是点醒了皇上。
他看向甄嬛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神瞬间柔和了些，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嬛嬛，别慌，等太医来了再说。你身子要紧，先坐下。”
甄嬛靠在皇上怀里，点了点头，可肩膀还是微微耸动着，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三人一同往偏殿去。
刚到门口，就听见方淳意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的，听得人心头发紧。
皇上皱着眉推门进去，只见方淳意趴在床边，吐得昏天黑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都没了血色。
“怎么样了？”皇上沉声问道。
守在旁边的小丫鬟哭着回话：“回皇上，小主刚吐了好多，说肚子疼得厉害，站都站不住……”
话还没说完，殿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温实初提着药箱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
他见了皇上，粗粗行礼就直奔方淳意床边，放下药箱，拿出脉枕垫在她腕下，指尖搭上她的脉搏。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