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水,药效定然受了影响,就别劳烦温太医了。”
浣碧从流朱手里接过那盒舒痕胶,指尖触到锦盒边缘时微微一顿,随即抬眼看向甄嬛,脸上堆着温顺的笑意:“奴婢去把安陵容小主新送的那盒取来。”
“不必了,流朱去拿吧。”甄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在浣碧脸上,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尽收眼底。
方才浣碧那急切的模样,多半是心里有鬼。
她怎么也没想到,千防万防,最后竟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动了手脚。
“是。”流朱没想太多,脆生生应了声,转身往内室去了。
浣碧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似乎有些坐立难安。
片刻后,她勉强笑了笑:“小主,奴婢去看看槿汐姑姑怎么还没回来,安胎药该煎好了吧。”
说罢,不等甄嬛回应,便匆匆退了出去,脚步竟有些踉跄。
甄嬛望着她仓皇的背影,心头像压了块寒冰。
她忽然想起在圆明园时,徐答应在勤政殿生事那桩,当时总觉得事有蹊跷,如今想来,恐怕也和浣碧脱不了干系。
只是,她到底是和谁勾结在了一起?
皇后向来眼高于顶,断不会亲自拉拢一个宫女出身的人。
可皇后身边,似乎也没有这般精明能算计的角色。
难道……是方淳意?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甄嬛便觉得一阵心悸。
若连浣碧都被方淳意拉拢了去,那这碎玉轩里,还有谁是真正可信的?
流朱心思单纯,槿汐沉稳可靠,可她们毕竟只是宫人,若真有人里应外合,怕是防不胜防。
“小主,新的舒痕胶拿来了。”
流朱捧着锦盒回来,见甄嬛神色恍惚,忍不住问道:“您看要不要还是请温太医来瞧瞧?虽说这是安小主送的,可毕竟是要抹在额头上的,您现在怀着身孕,还是谨慎些好。”
“不必了,我信得过陵容。”甄嬛回过神,语气有些低沉。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流朱,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这几日浣碧是怎么了?做事总有些毛毛躁躁的。你平日里和她走得近,可知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没什么吧?”流朱挠了挠头,仔细回想了片刻,“不过她最近确实情绪不太好,我问她,她也不肯说。她从前在府里时性子就傲,我都习惯了,也就没往心里去。”
“咱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情分不同。如今我怀着身孕,许多事都不方便料理。”
甄嬛拉过流朱的手,语气温和:“你平日里多留意着她些,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赶紧来告诉我。只是别让她察觉了,免得又惹她不快。”
“奴婢晓得了。”流朱笑着应下,拿起舒痕胶替甄嬛往额头上涂,没再多问。
到了夜里,烛火摇曳,映得窗纸上的竹影忽明忽暗。
甄嬛坐在妆台前,手里捏着那盒沾了水的舒痕胶,指尖冰凉。
她对着铜镜,看着自己映在镜中的眉眼,久久没有说话。
“娘娘还没歇息?”槿汐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她对着锦盒出神,低声问道,“可是这药有什么不妥?”
“没有。”甄嬛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只是在想,方淳意虽已搬出去了,可谁知道这碎玉轩里,还有没有她的人。如今我总觉得,宫里的人,个个都像是隔着层纱,看不透,也信不过。”
“娘娘可是发现了什么?”槿汐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倒也没有实据。”甄嬛放下锦盒,转过身看着槿汐,“不过你放心,近身伺候的也就咱们几个,小允子也是个忠心可靠的。其他的人,也只配在外头做些粗活,接触不到内院的事。”
“是啊,那些人就算有别的心思,也近不了娘娘的身。”甄嬛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琢磨着什么。
“娘娘?”槿汐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明日你把这盒舒痕胶放在梳妆台上最显眼的地方,到时候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甄嬛将锦盒递给槿汐,起身往院子里走,“我出去透透气。”
“小主,夜里天凉,仔细着凉。”浣碧不知何时守在门口,见甄嬛出来,连忙上前搀扶,语气带着几分殷勤。
“无妨,就在院里走走。”甄嬛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浣碧,你陪我走走吧。”
“是。”浣碧应着,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两人沿着回廊慢慢走着。
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走到方淳意从前住的偏殿外时,甄嬛脚步一顿,竟想往里走。
浣碧见状,连忙伸手拦住:“小主,这里是从前方淳意住的地方,许久没收拾了,咱们还是别进去了吧。”
“哦?你不说,我倒真忘了还有这么个人。”甄嬛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浣碧,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倒是记得清楚。”
浣碧的脸色倏地一白,眼神有些闪烁,勉强挤出个笑容:“从前方淳意做的那些事,奴婢觉得晦气,所以日日都在心里唾弃,自然记得清楚些。”
甄嬛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无妨,如今这碎玉轩里里外外都是咱们自己人。明日叫人把这里彻底收拾一番,重新糊了窗纸,换了被褥,给你和流朱住吧。”
“谢……谢谢小主。”浣碧的声音有些发颤,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说不出的不舒服。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咱们进宫都两年了。”甄嬛望着天边的月牙,忽然感慨道,“浣碧,你可有想过日后要嫁什么样的人?”
“小主,您说什么呢。”浣碧愣了愣,没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脸颊微微泛红。
甄嬛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她掌心的微凉:
“咱们自幼一起长大,你和流朱于我而言,就像亲妹妹一样,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放心,日后我定会给你和流朱寻一门好亲事,保你们后半辈子安稳顺遂,不受委屈。”
浣碧听着这话,心里非但没有半分感激,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怨恨。
凭什么?她也是爹爹的女儿,凭什么要靠甄嬛的施舍才能得到好姻缘?凭什么甄嬛能做娘娘,受皇上宠爱,而她只能做个伺候人的宫女?
这些念头像毒藤一样缠上心头,让她连甄嬛探究的目光都没察觉到。
夜里躺在床上,甄嬛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一遍遍想,若是这次真的抓到浣碧的把柄,自己该如何处置她?若是寻常的下人,按宫规处置便是,可浣碧……
终究是她的庶妹啊。
进宫前夜,阿玛曾单独找她谈话,说起浣碧的身世。
只因浣碧的母亲是罪臣之女,身份见不得光,浣碧的名字便不能入甄氏族谱,连亲生父亲都不能认她。
甄远道总觉得亏欠了这个女儿,叮嘱甄嬛日后在宫里多照拂她,若有机会,便给她指个好人家,让她能安稳度日。
可她万万没想到,浣碧竟会生出如此歹毒的心肠,连她腹中的孩子都想加害。
若是真的查明是她,自己怕是也狠不下心重罚,顶多是送回甄府,断了她的念想。
只是甄嬛没料到,她念及父女情分,不愿手足相残,别人却未必会给她留余地。
第二日,甄嬛特意带着流朱去翊坤宫给年世兰请安。
请安过后,她又故意在翊坤宫多坐了许久,和年世兰闲聊些宫务,实则是想给浣碧留出足够的时间。
直到日头过了正午,甄嬛才慢悠悠地带着流朱回碎玉轩。一进门,便见槿汐候在廊下,神色有些凝重。
“怎么样?”甄嬛屏退左右,低声问道。
槿汐摇了摇头:“回小主,今日一整天,都没人靠近梳妆台,连浣碧姑娘都没去过内室。”
甄嬛愣住了,心里掠过一丝困惑。
难道……真的是自己猜错了?
正思忖着,浣碧端着个托盘从厨房过来,脸上堆着格外热络的笑:“小主可算回来了!您是现在喝安胎药,还是等会儿再喝?药一直用温着,没敢放凉。”
“端来吧。”甄嬛压下心头的疑虑,在桌边坐下。
浣碧手脚麻利地将药碗放在她面前,碗沿还冒着丝丝热气。
甄嬛拿起银勺,舀了一勺慢慢吹凉,送入口中。
刚喝了两口,她便皱起了眉:“今日的药,怎么有些酸?”
“不会吧?”槿汐连忙上前,想接过药碗查看。
甄嬛却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浣碧,声音陡然转冷:“你在药里放了什么?”
浣碧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慌乱地躲闪着,可嘴里却硬声道:“小主说什么呢?这药是奴婢亲手看着煎的,就按平日里的方子,没放别的东西啊。”
她怎么也没想到,甄嬛竟会这么快察觉出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