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贵人垂着眼,面上挂着温顺的笑,对着皇上点头应和:“皇上费心了,妾身定然好好尝尝。”可心里头,却早已翻起了无声的嗤笑。
她进宫不过三五日,每日与皇上见面不过一两个时辰,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几句,他哪儿就真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了?
桌上那道松鼠鳜鱼,鱼身炸得酥脆,浇着红彤彤的糖醋汁,看着热闹,可她从小就不爱吃甜腻的东西。
那碗冰糖炖雪梨,雪梨块切得规整,上面撒着亮晶晶的冰糖渣,热气裹着甜香飘到鼻尖,可她素来嫌这甜味压得人发闷。
这些,哪里是她喜欢的?
不过都是皇上凭着宠妃该喜欢这些的想当然罢了。
他大抵是把从前对纯元皇后的记忆,或是对寻常女子喜好的揣测,都安在了她身上。
叶贵人悄悄抬眼,飞快扫了眼皇上的脸。
他正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鳜鱼,眼神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想来是沉浸在疼宠佳人的满足里。
她心里叹口气,罢了,吃什么不是吃?只要能让他高兴,只要能稳住眼下的处境,就算是甜得发腻的糖醋汁,她也能笑着咽下去。
这边延禧宫一派“温情脉脉”,那边景仁宫却是另一番光景。
剪秋刚从延禧宫回来,躬身站在皇后跟前,把叶贵人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末了还补了句:“娘娘,叶贵人说这话时,语气倒是软和,就是……就是没松口要去咱们宫里。”
皇后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方才还带着暖意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却像是被她周身的寒气挡了回去,连窗台上那盆开得正盛的蟹爪兰,都显得没了精神。
她没说话,殿内静得能听见窗外芭蕉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剪秋站在底下,心里发虚,悄悄攥紧了袖口,不敢抬头看皇后的脸色。
“娘娘,您也不必生气。”
剪秋见她不悦赶紧上前半步,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慰,“那叶贵人如今正得皇上喜欢,不管怎么说,也分掉了莞嫔不少恩宠。从前皇上三天两头往碎玉轩跑,这几日不都歇在延禧宫了么?”
“更何况,皇上这次没追究咱们之前安排人提醒年贵妃的事儿,依奴才看,怕也是叶贵人在皇上跟前帮着说了话呢。”
皇后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手里的玉如意被她捏得更紧了:“你倒会往好处想。”
她抬眼看向剪秋,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耐,“这才几天?你就没看出来,这个叶贵人,好像并没有那么好掌握。”
她想起前几日太后找她说话时,那意有所指的提醒。
——“宜修,宫里的人不是棋子,尤其是心思活泛的,别到最后反被棋子咬了手。”
当时她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太后的话倒是没说错。
“皇上没有追究,怕是只是没分出时间来,眼下他心思都在叶贵人身上,顾不上查这些。”
“再说,咱们做事素来周全,也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她眼里闪过一丝算计,“她若是不爱来景仁宫,那就不必勉强了。”
“你去把她弟弟那个小手镯找出来,给她送过去。她见了东西,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剪秋心里一凛,皇后这是要用叶贵人的弟弟拿捏她啊。
剪秋不敢多问,转身轻手轻脚地去了偏殿找东西。
皇后看着她的背影,又拿起桌上的玉如意,眼神沉得不见底,她倒要看看,这个叶贵人,是真能硬气到底,还是会乖乖顺着她的心意走。
第二天上午,剪秋亲自捧着一个描金漆盒去了延禧宫。
叶贵人正坐在窗边看书,四喜在一旁给她磨墨,殿里静悄悄的,只有书页翻动的轻响和墨锭蹭过砚台的沙沙声。
“叶贵人安,”剪秋走进来,屈膝行礼,把漆盒放在桌上,笑着说道,“娘娘说您刚搬进宫,宫里物件许是不全,特意赏了您些东西,让您补着用。”
叶贵人放下书,目光落在漆盒上,那盒子不大,描着缠枝莲的纹样,看着普通。
她伸手掀开盒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红绒布上的那只小手镯。
红绳已经有些发旧,银珠子被磨得发亮,最底下那颗珠子上,还能看清刻着的“安”字。
那是她给弟弟知安编的镯子!
叶贵人的指尖猛地发凉,呼吸一滞,脸色“唰”地就变了。
方才还带着浅淡笑意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握着书页的手也攥得紧了,指节泛白。
剪秋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之前还怕叶贵人油盐不进,如今见她这般失态,就知道这镯子戳中了她的软肋。
她脸上依旧挂着笑,语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提醒:“贵人若是喜欢,娘娘听了定然高兴。奴才还要回娘娘跟前复命,就不叨扰贵人了。”说罢,又行个礼,转身走了。
“小主!”四喜也看清了那只镯子,赶紧走到她身边,伸手攥住她冰凉的手,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急意,“这……这不是您给小公子编的镯子吗?皇后她怎么会把这个拿来?她这是故意拿捏您啊!”
叶贵人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脸上的失态已经敛去了大半,只剩下眼底深处藏不住的恨意。
她伸手拿起那只镯子,红绳蹭过指尖,带着点粗糙的触感,就像她此刻的心,又疼又涩。
她攥紧镯子,指腹蹭过那颗刻着“安”字的银珠,声音恨恨的,却又带着几分无奈:“没事儿。她不就是想让我顺着她么?那咱们就顺着她。”
“不就是听她几句吩咐,帮她挡挡风头么?只要母亲和弟弟能平安,这点事儿,我还受得住。”
“可是咱们现在要怎么做才能顺着她?”四喜还是着急,她怕皇后得寸进尺,到时候让小主做更难的事。
叶贵人捏着镯子,指尖的凉意慢慢散了些。
刚才乍一看到弟弟的东西,她确实慌了神,可缓了这一会儿,脑子也冷静下来了。
她把镯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荷包里,拍了拍四喜的手:“先不管她。咱们先去寿康宫,太后那边,该见的还是得见,总不能让她一直惦记着。”
与此同时,翊坤宫里,年世兰正对着镜子整理衣饰。
她养了小半个月,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之前被推倒时磕在桌角的腰伤,如今按压着也不疼了,脸上的气色也恢复了往日的明艳。
她穿着一身石青色宫装,领口和袖口绣着金线缠枝牡丹,衬得她肤色雪白,眼神里带着几分久违的利落。
“娘娘,咱们要不要带上公主?”身边的宫女扶着她的胳膊,轻声问道。
往常年世兰去寿康宫,总要把大公主和二公主带在身边,一是让太后见见孩子,二也是借着孩子讨太后欢心。
年世兰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边的赤金步摇,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摇摇头:“今天不带她们。”
她转头看向宫女,“我这伤刚好,也该让太后看看。”
“前几天太后把皇后召去寿康宫,虽说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但依着皇后的性子,定然会提我这伤的事儿,说不定还会往我身上泼脏水。我自己去,也好跟太后说清楚。”
宫女点点头,扶着年世兰往外走。
轿子一路往寿康宫去,穿过几条宫道,很快就到了寿康宫门口。
刚下轿子,就见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竹息迎了出来,笑着说:“贵妃娘娘可算来了,太后正念叨您呢。”
年世兰跟着竹息往里走,刚进正殿,就愣了一下。
殿里已经有两个人了,沈眉庄坐在东边的软榻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眼神平静地看着殿中,而叶贵人,竟然跪在殿中央的青砖地上,身上那身淡粉色宫装的裙摆,被跪得皱了一片,鬓边的银簪也歪了些,看着有些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