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痕（1）

雨下得很大。

颜书瑶抬头看了眼窗外，雨幕将整个城市模糊成一片水色。晚上九点半，画廊早已闭馆，只剩下她还在整理下周新展的画作。灯光下，她将一幅幅画作小心地排列、记录，动作娴熟而轻柔。

突然，门铃响起。

这种天气，这种时间，不该有访客。颜书瑶皱了皱眉，走向门口。透过玻璃，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浑身湿透，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

"抱歉，我们已经闭——"

开门的一瞬间，话语凝固在唇边。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头发滴着水，白衬衫湿透贴在身上，手里是一束向日葵——已经有些蔫了，但依然明亮得刺眼。

五年了。五年零四个月又十六天。

"书瑶。"季川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和记忆中一模一样，"能借个洗手间吗？我想把衣服烘干一下。"

他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昨天才见过，仿佛五年前那封冰冷的分手信从未存在过。颜书瑶的手指紧紧攥住门框，指节发白。

"不方便。"她听见自己说，"对面有便利店。"

季川没有动，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我看了你的画展，《城市边缘》，很棒。"他顿了顿，"尤其是那幅《等》，我看了很久。"

颜书瑶的心脏猛地收缩。《等》是她三年前的作品，画的是一个女孩在图书馆窗边的侧影，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像蝴蝶停驻。没人知道，那个女孩是二十岁的她自己，而她在等的，是迟到的季川。

"谢谢。"她努力保持声音平稳，"如果没别的事..."

"我手机没电了。"季川突然说，"能借充个电吗？叫不到车。"

他眼睛里闪烁的光让颜书瑶想起大学时，他每次想多赖在她宿舍一会儿就会找各种借口的样子。她应该拒绝的，应该直接关门。但鬼使神差地，她侧身让开了。

"十分钟。"她说。

季川从洗手间出来时，衬衫已经半干，头发也不再滴水。他环顾着画廊，目光在每一幅画上停留，最后落在角落的一幅小画上——那是颜书瑶早期的作品，画的是校园里的银杏道。

"你还留着这幅。"他说，不是疑问句。

颜书瑶没有回答。她背对着他，继续整理画作清单，但手指微微发抖。季川走到她身边，距离刚好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栀子香，却又不会近到让她不适。

"我上周刚回国。"他轻声说，"在机场看到你的画展海报，就找过来了。"

颜书瑶终于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

季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见你。"

简单的三个字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入颜书瑶的心脏。她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天，她站在季川公寓楼下等了整整六个小时，最后只等来房东递给她的一封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说他要出国，让她别等了。

那时她父亲刚查出肝癌，家里债台高筑。季川是她唯一的依靠，而他选择了消失。

"见到了，你可以走了。"颜书瑶走向门口，拉开玻璃门。雨声立刻涌了进来，混合着城市的喧嚣。

季川没动，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左手上——没有戒指。"你过得好吗？"他问。

颜书瑶几乎要笑出声。这五年，她一天打三份工还债，父亲去世时连墓地都买不起最便宜的，画廊最困难时她连续吃了两个月泡面。而现在，这个曾经承诺会永远保护她的人，问她过得好不好。

"很好。"她说，"如果没有别的事..."

季川突然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我在国外看到这个，觉得很适合你。"

盒子里是一枚银质书签，顶端是一片精致的银杏叶。大学时，他们总在银杏树下看书，季川常说她的眼睛像秋天的银杏叶，金灿灿的。

颜书瑶没有接。"季川，"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五年了。我们都变了。"

季川的手悬在半空，最终收回。"是啊，"他苦笑，"你变得更优秀了，而我..."

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凝滞。季川看了一眼屏幕，表情微变，迅速按掉。

"女朋友？"颜书瑶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季川摇头，"工作上的事。"他顿了顿，"我能...改天再来看看画展吗？"

颜书瑶想说不行，想说永远别再来，但出口的却是："画廊每天九点到六点开放。"

季川笑了，那个她熟悉的，左边比右边深一些的酒窝又出现了。"谢谢。"他说，然后走进雨中，背影很快被雨幕吞噬。

颜书瑶关上门，慢慢滑坐在地上。那束向日葵还躺在接待台上，花瓣上的水珠像眼泪一样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