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已经深入许星辰的骨髓。
十八岁的少年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它像一道闪电，从墙角延伸到中央，正好停在他头顶上方。三年来，他每天都会盯着这道裂缝看，仿佛它能给他一个答案——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十八岁？
"星辰，该吃药了。"护士推着小车进来，声音刻意放轻。
许星辰转过头，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微笑。化疗让他原本浓密的黑发所剩无几，体重也掉了二十斤，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张姨，今天能不吃吗？太苦了。"他声音沙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撒娇语气。
护士摇头，递过药片和温水，"不行，除非你想让李医生再给你加量。"
许星辰皱着脸吞下药片，喉咙里泛起一阵苦涩。窗外阳光正好，他忽然说："我想去天台。"
"不行，你昨天才发过烧。"
"就十分钟，"星辰双手合十，"求你了张姨，我快被这房间闷死了。"
最终，张护士妥协了，但要求他必须坐轮椅，并且有护工陪同。星辰无所谓地耸耸肩，只要能离开这个充满药水味的牢笼，怎样都行。
天台的风比想象中要大。护工把他推到栏杆边就接到电话匆匆离开，嘱咐他别乱动。星辰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远处城市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
"那是木槿。"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星辰转头，看见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孩站在天台入口处，手里捧着一本书。她瘦得惊人，皮肤几乎透明，浅棕色的长发被风吹起，像一团柔软的云。
"什么？"星辰问。
"你闻到的花香，"女孩走近，指着天台角落的一株植物，"那是木槿花，医院园丁种的。"
星辰这才注意到角落里那抹淡紫色。女孩在他旁边的长椅上坐下，动作很轻，仿佛怕惊动什么。他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住院手环：许明月，17岁，心内科。
"你也姓许？"星辰惊讶地问。
明月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嗯，看来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许星辰。"他伸出手。
"许明月。"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指，触感冰凉。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望着远处的城市轮廓。星辰偷偷打量这个与自己同姓的女孩，发现她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嘴唇带着不健康的淡紫色。
"你为什么住院？"他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医院里的人总会互相问这个，就像外面的人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一样自然。
明月没有立即回答。她翻开手中的书，取出一张检查单递给星辰。上面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中，几个词格外刺眼：先天性心脏病，心功能四级，预后不良。
"医生说我的心脏像个漏气的气球，"明月轻声说，"随时可能停跳。"
星辰喉咙发紧。他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最新的检查报告给她看：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复发，生存率低于30%。
"我的血里有叛军，"他试图开玩笑，"它们不听指挥，到处搞破坏。"
明月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她从书中取出一张纸，灵巧地折起来。几分钟后，一只精致的纸鹤出现在她掌心。
"送给你，"她把纸鹤放在星辰手里，"我折了一千只，听说这样就能许一个愿。"
星辰看着掌心的纸鹤，阳光透过它薄薄的翅膀，在皮肤上投下细小的阴影。"你许了什么愿？"
明月望向远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想看一次真正的流星雨。"
那天他们在天台待了很久，直到护工慌慌张张地找来，说明月的医生在到处找她。分别时，星辰鼓起勇气问："明天还能见面吗？"
明月回头看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红晕，"如果你也在这里的话。"
星辰开始期待每天的化疗。
因为化疗室在心内科楼下，结束后他可以"顺路"去明月的病房。她的床位靠窗，窗台上摆着一排折纸作品：星星、小船、花朵，还有那天她送给他的纸鹤。
"今天感觉怎么样？"星辰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两盒医院小卖部买的草莓牛奶。
明月正在折纸，看到他眼睛一亮，"比昨天好一点。你呢？"
"老样子，"星辰走进来，递给她一盒牛奶，"吐了三次，头疼得要裂开，但看到你就好多了。"
明月脸红了，低头咬着吸管。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她脸上，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星辰注意到她床头的心电监护仪，数字跳得不太规律。
"你在看什么书？"他指着她腿上的精装本。
"《小王子》。"明月把书递给他，"我读了二十遍，还是喜欢。"
星辰翻开扉页，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给明月，愿你的心永远自由。——妈妈
"我妈妈在我五岁时去世的，"明月轻声说，"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礼物。"
星辰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翻到第一章读起来。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但不沙哑，像缓缓流动的泉水。明月靠在枕头上，闭着眼睛听，嘴角带着微笑。
读了两章，护士来给明月打针，星辰识相地告辞。临走时，明月叫住他："明天能继续吗？"
"只要你愿意听。"星辰说。
第二天，他带了更多东西：一本素描本，一包彩色铅笔，还有一包向日葵种子。
"我想在窗台上种这个，"星辰指着种子，"据说向日葵会跟着太阳转，这样就算我们躺在床上，也能知道太阳在哪。"
明月眼睛亮了起来。他们找来一个空药盒，装满土，小心翼翼地把种子埋进去。明月的动作很慢，每做一步都要停下来喘口气，但坚持要亲手完成。
"它们会长得很高，"星辰说，"比我们还高，一直长到窗外去。"
"然后小鸟会来吃它们的种子，"明月接着说，"把我们的向日葵带到更远的地方。"
两人相视而笑。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强烈，穿过他们之间的空隙，在地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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