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阮念关上琴行的玻璃门,将"营业中"的牌子翻到"休息"一面。雨水顺着屋檐成串砸下,在水泥地上溅起一朵朵透明的小花。她撑开伞,刚迈出一步,就听见巷子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好奇心驱使她走向声源。巷子深处,一个男人蜷缩在垃圾箱旁,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血迹,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蜿蜒出淡红色的细流。阮念的心猛地揪紧,手中的伞差点掉落。
"先生?你还好吗?"她的声音被雨声吞没大半。
男人没有回应。阮念蹲下身,轻轻拨开他覆在脸上的湿发。一张陌生的面孔,苍白如纸,嘴唇因失血而泛青,但轮廓分明,眉骨很高,睫毛被雨水打湿,像两把小扇子。
最让阮念震惊的是,他露出的左手腕内侧,有一个小小的月牙形胎记——和她死去三年的丈夫季沉一模一样。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惨白的灯光。
"轻微脑震荡,三根肋骨骨折,右手腕脱臼,全身多处擦伤和割伤。"医生翻着检查报告,"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住院观察。"
阮念点点头,目光无法从病床上那张陌生的脸上移开。"他...什么时候能醒?"
"难说。脑部扫描显示有轻微出血,可能造成短期记忆缺失。"医生合上文件夹,"你是他家属?"
"不,我只是...路过。"阮念犹豫了一下,"他没有身份证件吗?"
医生摇头,"口袋里什么都没有。警察已经采集了指纹,如果有消息会通知你。"
阮念本该离开。一个素不相识的受伤男人,交给医院和警察处理是最合理的做法。但那个胎记像一根无形的线,将她牢牢拴在这里。三年前,季沉的遗体在海外维和任务中未能找回,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而现在,一个有着相同胎记的陌生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这太诡异了。
"我可以暂时照顾他。"她听见自己说。
男人在第二天傍晚醒来。阮念正坐在床边削苹果,水果刀差点划伤手指当他突然睁开眼睛时。那是一双极黑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井水,茫然地注视着天花板,然后慢慢转向她。
"你醒了!"阮念按下呼叫铃,"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疼?"
男人张了张嘴,发出几个嘶哑的音节。阮念赶紧倒了杯水,扶起他的头让他小口啜饮。护士和医生很快赶来,做了一系列检查。阮念退到一旁,听医生问他问题。
"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男人摇头。
"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还是摇头。
"任何记忆都可以,家庭住址,工作单位,亲朋好友?"
男人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回想。当他再次睁开时,目光直直落在阮念身上,声音虚弱但清晰:"念...我只记得这个字。"
阮念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季沉总是叫她"念念",说她是他的小念想。
"可能是看到你名牌上的'念'字产生的联想。"医生小声对阮念说,"暂时性失忆症患者常有这种情况,抓住眼前的线索填补记忆空白。"
阮念点点头,却无法控制心跳加速。太多巧合了:胎记,对"念"字的反应,甚至连皱眉时额头上那道几乎不可见的细纹都一模一样。
"既然他对你有印象,也许你能帮忙照顾到他恢复记忆?"医生提议,"否则我们只能把他转到社会福利机构。"
就这样,阮念带着这个自称"季沉"的男人回了家。警方调查毫无进展,没有匹配的失踪人口报告,指纹和DNA数据库里也找不到对应记录。
阮念的公寓不大,两室一厅,其中一间原本是季沉的书房,现在收拾出来给失忆的男人住。她翻出季沉以前的衣服,意外地发现尺寸刚好合适。
"你弹钢琴?"男人——她心里还是叫他季沉——站在客厅角落的钢琴前问道。那是一架老旧的立式钢琴,漆面有些剥落,但音准保持得很好。
阮念点点头,"我是钢琴老师。你...对钢琴有印象?"
季沉摇头,手指轻轻抚过琴键,"只是觉得它很熟悉。"他坐下来,手指自然地落在黑白键上,弹出一段旋律。简单却忧伤的小调,在狭小的客厅里回荡。
阮念手中的马克杯差点摔在地上。那是季沉生前创作的未完成曲目,从未发表过,只有她听过。
"这曲子...你从哪里听来的?"她声音发抖。
季沉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它就在我脑子里。"他尝试继续弹奏,但旋律中断了,"后面记不清了。"
晚餐时,阮念做了柠檬鸡。季沉吃了一口就剧烈咳嗽起来,脸色发红,脖子上冒出细小的疹子。
"你对柠檬过敏?"阮念慌忙倒水给他。
季沉喝完整杯水才缓过来,"看来是的。"他苦笑道,"身体比大脑记得清楚。"
阮念的手微微发抖。季沉也对柠檬过敏,严重到会休克那种。她刚才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习惯性地用了柠檬汁调味。太多不可能重合的细节了,这已经超出了巧合的范畴。
晚上,阮念辗转难眠。她起身来到书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痛苦的呻吟。推开门,只见季沉在床上蜷缩成一团,额头上布满冷汗,嘴里喃喃自语。
"不要...狙击手在三点钟方向...掩护平民撤离..."
阮念僵在原地。季沉是维和部队的军官,最后一次任务正是保护平民撤离时遭遇伏击。她轻轻摇醒季沉,他猛地坐起,呼吸急促,眼神涣散。
"你做噩梦了。"阮念递给他一杯水。
季沉接过水杯的手在发抖,"我梦见...战场。爆炸,枪声,有人在喊医疗兵..."他抬头看阮念,"这是记忆吗?还是只是梦?"
阮念不知如何回答。她注意到季沉右肩有一处疤痕,形状像子弹留下的。季沉确实在那个位置中过弹,是早期任务中受的伤。
第二天,阮念翻出相册。她需要确认自己不是因思念过度而产生了幻觉。季沉凑过来看,突然指着一张照片说:"这是哪里?"
阮念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她和季沉在清迈的合影,背景是素贴山。照片上的季沉穿着白色短袖,笑容灿烂。
"你...认得这个地方?"
季沉皱眉,"不,但我认得...我自己。"他指着照片中的季沉,"这是我。但我没有这段记忆。"
阮念的眼泪终于决堤。她颤抖着拿出手机,拨通了三年没打的号码——季沉最好的朋友,现在在军方工作的林锐。
"林哥,我需要你来看看...我找到了季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