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像融化的黄金，从教室窗户斜斜地淌进来。温书晴用铅笔尾端轻轻戳着英语练习册，第17题的空格里洇开一小片汗渍。
"stare是个没有情感的单词，最好要加副词修饰。"
她说完就后悔了。新同桌身上飘来淡淡的雪松气息，混着夏日的燥热，让她耳尖发烫。练习册边缘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简笔画小猫，正歪着头看她。
江衿澈忽然凑近，他眼尾的泪痣在阳光下像颗将坠未坠的琥珀。"盯着怎么会没有感情？"他说话时喉结滚动，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垂。
温书晴的自动铅笔"啪"地折断。
蝉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开学第三周，高二三班来了个转学生。
班主任老陈敲着黑板介绍时，温书晴正把《海洋生物图鉴》夹在英语课本里。忽然整个教室响起窸窣的骚动，前排女生们的后背齐刷刷绷直。
"从英国回来的，大家多照顾。"老陈的尾音淹没在窃窃私语中。
温书晴抬头，看见站在讲台上的少年。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最惹眼的是他右眼尾的泪痣，像铅笔轻轻点上去的句号。
"江衿澈。"他自我介绍简短得过分，粉笔在黑板上刮出清瘦的三个字。阳光穿过他发梢，在讲台投下晃动的光斑。
老陈环顾教室，目光落在温书晴旁边的空位。她心里一紧，慌忙把图鉴塞进抽屉。课桌椅碰撞声中，雪松混着薄荷的气息漫过来。
"《深海发光生物》？"江衿澈瞥见她没藏好的书角，"喜欢这个？"
温书晴的指尖在桌下蜷缩起来。她没想到他会注意这种细节，更没想到他俯身时，锁骨从敞开的领口露出来，上面悬着枚小小的玻璃珠，里面封着抹幽蓝。
"蓝眼泪。"他顺着她的目光，指尖挑起那颗珠子，"夜光藻形成的海浪。"
后来温书晴总在想，如果当时没有抬头，没有看见那颗会发光的玻璃珠，是不是就能避开之后所有的痛楚。但命运就像潮汐，该来的浪终究会拍上岸。
周五的英语课闷得让人昏昏欲睡。
温书晴第三次偷瞄江衿澈的侧脸时，被他抓个正着。少年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嘴角翘起微妙的弧度。
"这道题。"他突然推过练习册，铅笔在第七题上圈了圈，"不会。"
题目要求用"看"的适当形式填空。温书晴盯着那个简单的句子，突然发现江衿澈在作业本边缘画了只打盹的猫，尾巴正好圈住题号。
她抿着嘴写下解析，笔尖突然被按住。
"stare at。"江衿澈的拇指压在她虎口，"是不是比look更专注？"
阳光突然变得滚烫。温书晴看见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像被钉在琥珀里的小虫。后桌传来暧昧的起哄声，她慌慌张张抽回手，却不小心碰倒水杯。
"小心。"江衿澈单手接住杯子，另一只手撑在她椅背上。这个姿势几乎把她圈在怀里，他衬衫第二颗纽扣在她眼前晃荡，那颗蓝眼泪坠子跟着轻轻摇摆。
下课铃解救了她。温书晴逃也似地冲向洗手间，凉水扑在脸上时，才发现自己把橡皮擦攥成了两半。
发现江衿澈的秘密是在初秋。
那天温书晴被留下出板报，回来取遗忘的单词本时，教室已经空无一人。江衿澈的课桌抽屉半开着，露出病历本的一角。
风把窗户吹开一条缝，纸页哗啦啦翻动。温书晴看见"先天性心脏病"几个字时，听见自己心跳震耳欲聋。最下方用红笔标着的"预后评估"那里，医生潦草地写着：最长不超过20岁。
玻璃珠从她指间滑落，在地板上弹跳着滚远。温书晴蹲下去捡，突然听见身后脚步声。江衿澈站在逆光里，蓝眼泪坠子垂在锁骨凹陷处，像一滴不会落下的泪。
"别看。"他声音很轻，病历本却被他攥出褶皱。
温书晴想起上周他们逃课去天台，江衿澈指着远处海平线说要带她看真正的蓝眼泪。那时他仰头喝汽水，喉结上下滚动，说等毕业旅行就去平潭岛。
"为什么是蓝眼泪？"她当时问。
江衿澈把易拉罐环套在她手指上："因为像星星碎在海里。"顿了顿又笑，"也像我看你的眼睛。"
现在温书晴明白了，那不过是场终究会消散的荧光海。
江衿澈开始频繁请假。
温书晴每天给他发课堂笔记，他回复的间隔越来越长。十月的某个雨天，她收到一条没头没尾的消息："别看月亮。"
当晚救护车呼啸着驶过校门口。温书晴冲进雨里，雨水把校服衬衫浇得透明。她看见担架上江衿澈苍白的脸，他右手垂下来，指尖还勾着那根穿着蓝眼泪的红绳。
"别看..."他嘴唇蠕动，温书晴弯腰去听，却只接到滑落的玻璃珠。
第二天江衿澈的座位空了。班主任说他又转学了，温书晴安静地收拾他留下的课本，在英语练习册最后一页发现一幅画：月光下的海滩，两个火柴人手牵手站在发光的海浪里。
旁边写着：stare at you till the end.
温书晴把脸埋进课本，闻到很淡的雪松气息。窗外又开始下雨，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如泪痕。她摸出那颗蓝眼泪，对着光看里面凝固的荧光。
后来她真的去了平潭岛。夜光藻随着浪花涌上岸时，温书晴打开手机，给永远不会回复的号码发了张照片。
"你看，像不像..."
消息没打完就停住。潮水退去，沙滩上的荧光渐渐熄灭，像某个夏日永远停留的目光。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