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苏卿容刚踏入院门便踉跄了一下，厉凛寒眼疾手快扶住她，掌心触及的肩背比昨夜更显单薄。“不是让你躺着吗？”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指尖却不自觉放轻了力道。
苏卿容抬手推开他，脸色在晨光里泛着透明的白：“林昭多疑，我若不出现，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子。”她咳了两声，素白的手帕上染开一点浅红，又被她不动声色地攥紧在袖中。
厉凛寒瞥见那抹刺目的红，喉间发紧：“叶庄主说你内力尽失，连风寒都受不得。”
“死不了。”苏卿容扯了扯嘴角，试图笑得轻松些，脚步却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当年在药庄躺三个月都熬过来了，这点疼算什么。”
话音未落，她突然眼前一黑，身子直直向前倒去。厉凛寒稳稳接住她，玄甲的冷硬撞上她滚烫的额头，才惊觉她竟发起高热。“阮荷！”他的吼声震得廊下铜铃轻响，抱着人疾步往内院走，披风扫过阶前积水，溅起一片水花。
寝殿内，苏卿容蜷缩在锦被中，苍白的脸烧得通红。阮荷正用帕子替她擦拭额头，见厉凛寒冲进来，慌忙起身：“王爷，药汤煎好了，可少庄主根本喝不进去...”话音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厉凛寒大步上前，接过药碗，指尖触到苏卿容滚烫的脸颊时，心尖猛地一揪。
这一病，苏卿容躺了月余。厉凛寒每日处理完政事便守在床边，看阮荷喂药，替她掖被角，甚至笨拙地学着拧帕子擦汗。
厉凛寒一直守在床边，在苏卿容偶尔转醒时，递上温水，听她说几句胡话。大多时候她都在昏睡，却总在梦魇时无意识抓住他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
直到暮春的一个午后，苏卿容终于彻底睁开眼。窗外的海棠开得正好，落了一地粉白。她看着床边趴在榻沿睡着的男人，玄甲早已换下，素色锦袍衬得侧脸柔和了些，只是眼下的青黑掩不住。
她想抽回被他攥着的手，指尖刚动，厉凛寒便醒了，眼底的惊惶褪去后，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却又很快被克制住，只哑声问：“渴吗？”
苏卿容就那样一直看着他，不说话，眼底像盛着化不开的晨雾，看得厉凛寒心头发紧。他下意识抚上她的额头，指腹刚触到那片温热，就被她轻轻偏头躲开了。
“怎么了？”他的声音放得更柔，指尖悬在半空，生怕再惊扰了她，“还有哪里不舒服？”
苏卿容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眼下淡淡的青黑上，声音还带着初醒的微哑，却比先前多了几分气定神闲：“你每日都守在这里吗？”
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锦被上绣着的兰草纹样，视线掠过他玄色衣襟上尚未完全褪去的褶皱——那是昨夜半跪守着她时，被衣料硌出的痕迹。屋外的风卷着药香飘进来，混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气息，倒让这满室的沉寂添了几分暖意。
厉凛寒握着她手腕的手紧了紧，喉间动了动才开口，声音比寻常低了些：“处理完政事便过来。”他没说自己常常寅时才离府，更没说每次离开时，都要先屏息听她的呼吸是否平稳。
苏卿容望着他，忽然轻轻“嗯”了一声，目光移向窗外——海棠花瓣被风卷着掠过窗棂，落在窗台上积起薄薄一层粉白。她指尖蜷了蜷，将那点未说出口的心疼藏进锦被褶皱里。
“政事要紧。”她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飘落的花瓣，“我这里有阮荷照料，不必日日守着。”
厉凛寒却反手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渗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本王的事，自有分寸。”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她苍白的唇上，补充道，“你的事，比政事更要紧。”
苏卿容被他直白的话弄得一怔，耳尖悄悄泛起薄红。她别开脸，假装去看屋顶的缠枝纹，却听见他低低的笑声——那笑声很轻，像石子落进静水，荡得她心湖也跟着发颤。
“笑什么？”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眼底的晨雾却散了，露出清亮的光。
“笑你明明在意，偏要装作不在意。”厉凛寒屈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指尖触到的肌肤细腻微凉，他心头一软，又道，“等你好些了，带你去园子里走走。你不是总说府里的海棠比药庄的艳吗？”
她睫毛颤了颤，不自在的抽出手来。
苏卿容抽回手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腕骨，那处肌肤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却烫得她指尖发麻。她将手缩进锦被里，耳尖的红意却漫到了脸颊，只好望着窗外的海棠花转移注意力：“花再好，落了也是一地残红。”
厉凛寒瞧着她故作镇定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他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转身时，那抹粉白便落在了她枕畔：“落了明年还会开，枯木总有逢春的时候。”
苏卿容指尖捻起那片花瓣，花瓣的柔滑触着指腹，像他方才落在她鼻尖的力道。她抬眼时，正撞见他望过来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冷硬，只有化不开的温柔，像将暮春的暖阳都揉了进去。
他的目光像揉碎了星辰的深海，又像燃着暖意的篝火，明明灭灭间全是她的影子，几乎要将人溺毙在那片滚烫的温柔里。
可苏卿容还是轻轻别开了眼，指尖将那片海棠花瓣捏得发皱。胸腔里那点尚未散尽的怯懦，像层薄冰，冻住了想要向前的脚步。
这时阮荷端着新煎的药进来，见少庄主脸上有了笑意，悬着的心也放下大半：“庄主说少庄主醒了便该换药方了，这碗是补气血的，不那么苦。”
厉凛寒接过药碗，照例舀了一勺吹凉。这次苏卿容没有躲闪，乖乖张口饮下，只是眉头还是习惯性地蹙了蹙。他早有准备，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锦囊，倒出两颗晶莹的冰糖递到她唇边：“叶庄主说，你如今身子弱，吃些甜的养气。”
冰糖在舌尖化开时，甜意漫开来，压过了药的苦涩。
看着他这般温柔，指尖替她拂去鬓边落发时的轻缓，喂药时耐心吹凉的专注，苏卿容心头忽然漫上一阵涩意。那抹温柔太过真切，竟让她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与她相识十余年，本该最懂她的人。
可那人呢？总说她性子太倔，不懂迂回；总怪她将药庄琐事看得比他还重；总在她强忍疼痛时，皱眉说一句“你就是太好强”。他从未见过她藏在冷硬外壳下的怯懦，也从未察觉她故作轻松时眼底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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