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特有的、混合着旧纸张、油墨和尘埃的味道，本该是令人心安的沉静气息。但此刻，这股味道钻进苏宣的鼻腔，却只让他感觉更加窒息。他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僵硬地走到靠窗那一排位置——顾廉指定的区域。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在深棕色的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块，空气里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这里视野开阔，环境清幽，确实是图书馆里最抢手的位置之一。苏宣麻木地挑了一个相对角落、不太引人注目的位置，把顾廉那本厚重的数竞习题集放在旁边的空位上，如同放置一个烫手的山芋，宣告着此座“名花有主”。
做完这一切，他像被抽干了力气，把自己重重地塞进椅子里，摊开一本从旁边书架上随手抓来的、封面花里胡哨的《高中生心理健康指南》，试图用它挡住自己依旧滚烫的脸颊和混乱不堪的思绪。
书页上的字迹在眼前模糊成一片黑色的墨点，顾廉那张带着恶劣笑意的脸，他念情书时清冷的声音，他指尖捏在脸颊上的微凉触感，还有最后那个揉头发的动作和那个魔音穿脑的“乖”字……无数画面和声音在他脑子里疯狂旋转、冲撞。
【系统！系统！你还在吗？】苏宣在心底疯狂呐喊，【剧情完全崩了！顾廉他根本不按剧本来！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他到底想干什么？】
脑海深处一片死寂。那个冰冷的电子音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句【努力存活】的警告，如同烙印般刻在意识深处。
【存活个鬼！】苏宣绝望地腹诽，【再这样下去，我不用等一年后意外死亡，我明天、不，今天下午就要被他活活羞愤至死或者吓死了！每天当面夸他一句新的？这是什么魔鬼惩罚！这比直接把我扔进垃圾桶还残忍！】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试图把顾廉那张可恶的脸从脑子里赶出去，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摊开的《心理健康指南》目录——“如何应对校园霸凌”、“建立健康人际关系”、“缓解焦虑情绪”……
校园霸凌？苏宣心头一跳。顾廉这算不算？当众念情书羞辱，强迫性命令，肢体接触（捏脸），语言上的掌控和狎昵（“乖”）……虽然形式诡异，没有拳脚相加，但精神上的压迫感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正对着“霸凌”两个字发散思维，企图给自己悲催的处境找到一点理论支撑，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皂角香气的清冽气息毫无预兆地侵袭了他的感知领域。
苏宣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呼吸都停滞了。
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隔绝了窗外刺目的阳光。顾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桌旁，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微微俯身。午后的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侧脸线条，浓密的睫毛低垂着，目光似乎落在他摊开的书上。
“《高中生心理健康指南》？”顾廉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慵懒的鼻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却清晰得像贴着耳朵响起，“怎么，苏同学觉得自己的心理状态……需要特别关注？”
那语调平淡无波，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苏宣最敏感的神经末梢，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促狭。
苏宣的脸“腾”一下又红透了，条件反射地想把那本暴露了他内心慌乱的书合上藏起来，动作却僵硬得像个生锈的机器人。
“没…没有！随便看看！”他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整个人缩进书页里。
顾廉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苏宣心里激起一圈圈恐慌的涟漪。他没有再追问书的事，目光转而落在苏宣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廓上，停留了两秒。
“位置不错。”他像是随口评价了一句，然后极其自然地拉开了苏宣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动作流畅，仿佛天经地义。他高大的身躯一落座，原本宽敞的空间瞬间变得逼仄起来。苏宣甚至能感觉到他坐下时带起的细微气流，以及他身上散发出的、不容忽视的热度。
苏宣的身体下意识地往远离他的方向缩了缩，紧紧贴着冰冷的窗玻璃，试图拉开一点可怜的距离。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顾廉似乎对他的小动作毫不在意，或者说，尽收眼底。他慢条斯理地拿出自己的书本和笔记，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开书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图书馆里被无限放大，敲打在苏宣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阳光在书页上缓慢移动，图书馆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的翻书声。苏宣强迫自己盯着眼前那本《心理健康指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身边的顾廉存在感太强了，像一座沉默的活火山，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然喷发。他身上的气息，他翻书的动作，甚至是他平稳的呼吸，都像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着苏宣，让他坐立难安。
【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这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来。顾廉那句“每天当面夸我一句新的，要诚心诚意”如同魔咒般在脑中盘旋。
【现在？在这里？当着图书馆这么多人的面？】苏宣光是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就觉得眼前发黑，脚趾能当场抠出一座魔仙堡。【不行！绝对不行！会死的！真的会社会性死亡的！】
他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顾廉。对方正专注地看着一本厚厚的物理原版教材，侧脸线条冷峻，薄唇微抿，神情认真，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空理会旁边这个坐立不安的“小弟”。
苏宣稍微松了口气，心里抱着一丝侥幸：【也许…也许他忘了？或者只是随口一说吓唬我的？毕竟他看起来那么忙……】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不到三秒。
“苏宣。”
低沉悦耳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空气的清晰感，像冰锥瞬间刺破了苏宣刚刚构筑起的侥幸泡沫。
苏宣浑身一激灵，猛地转头看向他，像只受惊的兔子。
顾廉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甚至没有抬一下眼皮，只是那形状优美的薄唇微微开合，吐出的话却让苏宣如坠冰窟：
“今天份的‘诚意’，是不是该交了？”他顿了顿，终于缓缓掀起眼帘，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精准地捕捉到苏宣惊恐的视线，里面清晰地映出他苍白惊慌的脸。顾廉的唇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却恶劣十足的弧度，“还是说，你想试试‘惩罚翻倍’的滋味？”
轰——！
苏宣感觉自己的脑袋里炸开了一朵蘑菇云。所有的侥幸、所有的拖延战术，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他清晰地记得顾廉捏他脸颊时那微微的刺痛感和屈辱感。翻倍？那会是什么？捏两边？还是更可怕的……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生存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羞耻和抗拒。
“不…不要翻倍！”苏宣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颤抖。他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大脑一片空白，那些提前打好的腹稿、搜肠刮肚想出来的溢美之词，此刻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说什么？夸他什么？眼睛像星星已经被他用过了！脸好看？太肤浅！成绩好？太普通！气质好？太抽象！苏宣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巨大的压力逼疯了。
时间在死寂中凝固。顾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一场有趣的默剧。
苏宣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急速飙升，耳朵烫得快要烧起来。他死死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视野因为生理性的泪水而变得模糊。快想！快想一个！随便什么！
在极度的慌乱和压力下，一个极其荒谬、完全未经大脑思考的句子，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被他结结巴巴、带着浓重鼻音地挤了出来：
“你…你的…睫、睫毛…好长……”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宣恨不得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他在说什么鬼东西？！夸睫毛？！这算什么“诚意”？！这简直比情书还烂一百倍！完了完了，惩罚翻倍预定！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来自顾廉的嘲讽或者更可怕的“惩罚”。
预想中的嗤笑没有响起。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然后，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是从胸腔深处震动出来的轻笑，在苏宣耳边清晰地响起。
那笑声很短促，带着一种奇异的、愉悦的磁性，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
苏宣惊愕地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抬起一点视线。
顾廉不知何时已经彻底转过了身，正面向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狼狈又呆愣的模样。顾廉的唇角不再是那种恶劣的弧度，而是弯起了一个真实的、带着点玩味和……兴味的笑意。那笑意甚至柔和了他过于冷峻的眉眼，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生动了几分。
他微微倾身，靠近了些。距离近得苏宣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确实又长又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方投下浓密的阴影。阳光透过窗户，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跃着细碎的金光。
顾廉的目光牢牢锁住苏宣因为羞耻和慌乱而涨得通红的脸颊，那红晕甚至蔓延到了小巧的耳垂和纤细的脖颈。他像是仔细端详着什么稀罕物件，然后，薄唇轻启，那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和促狭，清晰地钻进苏宣的耳朵里：
“睫毛长么？”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视线从苏宣的眼睛缓缓下移，落在他红得快要滴血的、微微颤抖的唇瓣上，最后定格在他那片诱人的绯红脸颊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磁性：
“不及你脸红的样子……可爱。”
“轰——！”
苏宣脑子里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可爱？！他说我脸红可爱？！
这比任何嘲讽和惩罚都更具毁灭性！一股无法形容的热流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苏宣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被蒸熟了。他猛地用手捂住自己滚烫得吓人的脸，指尖触碰到皮肤的温度高得惊人。他甚至能感觉到顾廉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捂着脸的手上，带着那种该死的、洞悉一切的笑意！
“我…我去下洗手间！”苏宣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是弹射起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他看也不敢再看顾廉一眼，低着头，脚步踉跄、同手同脚地朝着图书馆洗手间的方向狼狈逃窜，背影充满了落荒而逃的意味。
顾廉没有阻止，也没有再说话。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微微倾身的姿势，目光追随着那个仓惶逃离的纤细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之后。图书馆安静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他眼底深处那点兴味的笑意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了一圈圈更深、更幽暗的涟漪。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极有规律的、细微的嗒嗒声。薄唇微不可察地向上扬起一个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苏宣……”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尝一颗滋味奇特的新糖果。
有趣的小东西。
看来这无聊的校园生活，终于找到了一点……值得期待的乐子。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摊开的物理书上。阳光跳跃在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符号上，而他深邃的眼眸里，却映着另一番截然不同的“风景”。
图书馆靠窗的角落，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名为暧昧和掌控的微妙张力。那本被苏宣遗落在桌上的《高中生心理健康指南》，在阳光下摊开着，翻到了“识别情感信号”那一章，像一个无声的讽刺。
而逃离战场的苏宣，此刻正把自己反锁在洗手间隔间里，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双手依旧死死捂着脸，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出胸腔。
【系统！救命！他是不是有读心术？！他是不是知道我是穿书的？！他到底要干嘛？！】他在心底无声地呐喊，巨大的恐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彻底搅乱了他所有的思绪。
原主的悲惨结局和眼前这个完全脱离掌控的、危险又迷人的顾廉，像两股巨大的漩涡，将他牢牢困在中央，动弹不得。
作者未来会怎么样，宝宝们好奇吗？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