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刚睡醒,太阳已经到了灯塔的上方,他撑起身,等视野恢复正常后,他站起来,几步走到餐桌前,直到看到那台老旧的胶卷相机,他才回想起昨晚的事情。
他扶着额头,拉开凳子坐在餐桌前,一边调试着相机看储存里的相片,一边吃着从背包里拿出的压缩饼干。
感觉到嘴里的唾液被食物吸收干净,身体开始渴望水分,正当他准备起身去倒杯水时,他看到了相机里那张陌生的相片。
拍摄他的人,没有从构图或者美学上考虑像是随手一拍,连聚焦都没有成功就按下了快门,尽管拍得一塌糊涂,王耀却一眼辨别了出那是一个人,不难看出死活,从血液的颜色和状态上看,甚至是一具新鲜的“尸体”。
简单的推理都不需要,王耀一下子就想到昨晚送来相机的伊万,他皱着眉,因为没心思玩什么侦探游戏,就将相机搁置在一边,他起身倒水,将水一饮而尽后,回到床前,他掏出那本记事本,随意翻阅着。
他对上面描写的岛上的神明的赠礼很感兴趣,只可惜对于这本记事本没什么印象,对这上面描述的隐藏在岛上的秘密更没记忆。
在船上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以及过往的记忆错乱,王耀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是他不想承认的。当时醒来这个背包在自己身边,通过这个记事本上写的一些事情,他判断这是他的东西,某种意义上至少是属于他记忆的这个个体的。毕竟记录的一些东西如果在这座岛上随便乱说是会被处理的,外人显然不会这么了解他的故事,如果他是一个自由的人的话。
王耀找来地图,这是张手绘的老地图,边角已经蜷曲变脆,他小心展开,根据记事本的描述,在地图上圈出一个地点——那是位于后山的集中营。
王耀没进去过,从前没机会没手段,现在只需要一个矛盾冲突,那扇在那童年记忆里紧闭的大门就会被推开,想到这他不由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他现在心情不错,他踩着碎石路,从房子里走出,通过地理位置,他看到一群人正往教堂的方向走,他走到教堂附近,从一群孩子里拉住一个留着时髦发型身上有鱼腥味的孩子,他蹲下来,问他发什么了。
那孩子甩开他的手,但还是老实回答道:“是乔叔,乔大鼻子,他死了。”
他眼角有点红,但说的话却一点也礼貌:“他自己摔下信号塔的,谁让他喝酒的,活该。”
“就是,死得好,谁让他经常赶我们走。”一旁一个年纪稍小的孩子附和。
一下子,这群孩子都开始叽叽喳喳控诉遭受的不公和辱骂。
除了为首的那个他拉住的孩子表情有些扭捏,其他孩子都洋溢着某种诡异的喜悦。
王耀挑眉,但没有指出。
当王耀说出自己刚回来的时候,很快有孩子围了过来 他们开始问王耀问题,从姓名到住址,还有些红着脸问王耀的喜好。
这些孩子天真而麻木的笑声,让为首的孩子皱起了眉,他突然生气地推了王耀一下,力气不大,只是看着凶狠。
“你回来做什么!”他小小身体有点发抖。
王耀好笑地看着他:“这里是我的家,我回来也很正常。”
“你都出去了!为什么不,为什么不留在外面!”他还是很生气,尽管有意控制,但年幼的孩子的语气却带着质疑和控诉,甚至王耀察觉出一丝委屈。他还年轻,自然受影响小,幼年个体具有特殊的意义。
“你这话说的,我在这岛上的日子可比你久得多,小鬼。你是江叔家的孩子吧,他还让我当你老师教教你呢。”王耀摸了摸他的头,虽然被打了下手。
“别碰我,我才不听老头子的。这个人,他是坏人,大家别靠近他。”他对身边的同龄人说。
那些孩子看看他又看看王耀,犹豫了一下就都从王耀身边退开了。
王耀站起来,看着这些警惕他的孩子,好脾气地笑了笑,他心里不由得感慨,孩子的直觉还挺准的。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王耀也没有逗留,他随着人群走进教堂。人不算多,大概有50人不到。
王耀待在人群靠后的位置,有部分人偷偷盯着他看,像是看货架上的打折商品一样,但王耀没有理会这些目光,有人不认识他很正常,有人没收到消息也很正常,这其实算一件好事。教堂彩绘玻璃上的海妖图案,诡异但也漂亮。
记忆里,他随着母亲多次离开这又多次回到这,除了在船上,他都有自己的锚点。不用害怕迷失在浓雾中,母亲会指引他,哪怕他失去眼睛哪怕耳边是塞壬的歌声。
岛上的告别仪式和外面差不多,但简单不少,王耀从一些教堂人员里看到了伊万。他在做祷告,看上去有模有样的,但王耀却没忘这家伙昨晚喝醉后麻烦的样子,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疲惫的容颜和汗滋滋的皮肤,就像吸了大麻似的对未来没期待了一样。尽管那家伙,没多久就收拾好自己人模狗样地离开王耀的家,还点评了他的饭。
神职人员正在滔滔不绝地给居民灌输“改造是神的旨意”“服从实验是通往救赎的道路”等理念,教堂显然成为一张洗脑的温床。
王耀开了会小差,当肩膀被人撞到,那人瑟缩着脑袋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没有逗留马上挤进人流里,王耀这才发现人群开始陆陆续续离开,他准备随人流走却被叫住,他回头伊万正站在他身后。
“什么事?”他问。
伊万点头,他看着王耀,想了想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伸出手。
王耀握了握,刚想松手却被伊万紧紧抓住手腕。他几乎是被伊万拖着走到教堂一处空房间内。
“我想请你帮个忙。”
伊万低下头,拉近距离,他几乎贴着王耀的额头。
王耀皱着眉,微微偏过头说:“看你要做什么了。”
“我需要你帮我去后山医院拿一件东西。”
王耀有些意外,他往后拽手,迟疑地问:“为什么找我。”
伊万松开握着王耀的手,他点了点侧脸大概是在思考,这个动作放他身上有点可爱,王耀分心想。
“因为你是最佳的合作伙伴,我需要你,你会帮我的吧。”伊万看着眼前的人,他知道了一些王耀的故事,也明显察觉到王耀想做的事。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伊万先生,我为什么要帮你去医院拿什么东西。你什么都不说清楚就要我帮忙,哪有这样的。”
王耀靠着墙,摆摆手,表示不想做亏本买卖。
“小耀,你会帮我的。我需要你帮我去医院拿一份文件,我来这就是为了这个。至于报酬,我会帮你进去拿。”
“这算什么报酬。”王耀环着手,微仰着头。
“嗯…”伊万双手指尖相抵置于腹部上方指尖微微向上抬,随后他露出一个自信而可爱的笑容,但落入王耀耳中的话却透着难以忽视的冷意:“难道是万尼亚误会了吗?小耀难道不想进去医院吗?或者说…”他顿了顿,猛地靠近王耀,压低的声音有些失真:“你不想进去集中营了吗?你妈妈不是在那死的吗?”
王耀抬头睁大了眼,伊万得以完全看清他那双黑色的眼睛,中心像是黑曜石,边缘却在阳光下显出很浅的鎏金色。
王耀有些意外伊万的信息源,同时他不免在心里松了口气,至少伊万只是知道了其中一部分,这和他某一段的记忆是重合的。
王耀同意:“好吧,我帮你,但仅此一次。”
“只有一次吗?真是绝望的同盟呢。”伊万这么说但他没有异议。
王耀拿着相机,到处随便拍拍,他又遇到了那个孩子,这次只有他一个人在。他不打算去后山医院,自然有人会帮他去踩这个火坑。
“江旭。”
孩子听到有人喊他,他下意识回应,“我在,怎么是你!别那么喊我!”王耀走近几步,看孩子变得局促不安的样子,他想,是个好孩子呢。
王耀低头,更伸出手,就见江旭下意识闭眼抱着头,听到王耀的笑声后就睁大眼,羞愤地想叫出声。
“好了,江旭,我又不会打你,你放心我已经不是为了灯塔在工作了。”对于孩子,王耀一向有耐心,“也不为医院或者教堂。”他补充道。
江旭不安地左右看了看,一把拉住王耀,“那你为什么回来,你难道不知道吗这里…”孩童还没说完,被王耀带着审视的平静的甚至有点冷漠的眼神吓到,他有些结巴的没敢说下去。
王耀对他的反应很满意,随机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一瞬间刚刚的寒意都消失了,王耀对江旭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事发后跑快点吧,自私一点,这样也许能活下去。你真是被江叔保护得不错呢。”
听到爷爷,江旭肉眼可见的生气了,他咬着牙,“别把我当小孩,我讨厌老头子,也讨厌你!”
说完他猛地推开王耀,这次使了不少劲,王耀一时间没拿稳相机,相机摔到了地上,江旭顿了顿犹豫再三还是跑走了。
王耀拿起相机,相机没什么问题,简单检查下,还能正常使用。他随着小路走,树林下的土壤湿润,如果走在里面是跑步不快的,简单说就是烂地。
树木很高,但都很细,支撑不住人体重,尽管狙击手躲树上属实幽默了点,一个逃不掉的位置,除了敢死队和新人谁会从那走呢。
王耀撑着树,雾霭环绕着树林,不可避免地他陷入了回忆。
成年人从这奔跑到海岸要多久呢,如果还抱着孩子只会更慢。
她跑不快,衣裙早被树和植物刮烂,伤口沾着土和雨水很快就会发炎。泥泞的土壤包裹着鞋子,没跑几步鞋子就会被很难从土里拔出来。她只能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大口地喘气,压榨着肺部最后一点空气。
额头的血糊了满脸 孩童在不停地哭喊尖叫,身后不断靠近的追兵像洗刷一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随后玩够了,一枚子弹击中了她的腿骨,她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她可怜的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哭喊声小了起来,她顾不上疼痛,双手深深扣进土壤面前撑起上半身,她一点点向前爬。
当她的指尖截至婴儿冰凉而柔软的身体时,她的泪从眼角滑下,随后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腕,她一下子被往后拽,尽管她心里知道自己不会死在这里,但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呢…女人发出来今晚第一声凄惨的叫声,她拼命伸长手,胡乱在空气中抓着,但除了雨水她什么也没抓住。
有人抱住了她的孩子,她抬头去看,那是灯塔的人,她绝望了垂下手,泥土进入了她的呼吸道。
王耀睁开眼,四周都是树,他已经走进树林一段距离了,他没走太深,因为天黑下来了,空气潮湿而黏稠,接着呼吸不适感随之而来。王耀踉跄着扶住树干喘息,这些记忆碎片像病毒般侵蚀着他的意识,但最可怕的是,他竟对这些画面产生了病态的亲切感。
王耀发现记忆里自己这次离开确实有段时间了,他的身体并没有那么适应海岛。记忆和躯体的跨度过大,不可避免降低了同步率。这样的认知让他有点伤心,王耀轻轻抚摸着临近的树木,粗糙的树皮在手掌上留下一些稀碎的尘土和脏污,在视野被黑暗吞噬前,王耀向屋子的方向走去。
等了屋前,他想起来还没老狗喂饭,它蹲在房门前,头趴在爪子上,耳朵垂着,老皱的皮堆积着,浑浊的眼球在看到王耀后,它动了动,随着一声低低的吼叫,王耀看着它冲向自己,最终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乖顺的坐着。它从王耀摇摇尾巴,又冲着屋子叫了一声。
“乖狗,饿了吧。”王耀边说边绕过它,拿出钥匙开门,虽然这门的锁眼很松,花点力气就能打开,不过王耀还不想今晚敞开着门睡觉。
灯打开时发出一声响,王耀抬头除了一点灰尘外,灯泡没有破裂。王耀若有所思随后他关上门,门外的狗歪着头发出一声呜咽,他抓了抓门,王耀摇摇头小声训斥它:“嘘 乖一点,我马上给你肉吃。”
老狗被凶后乖乖趴在门口,没再发出声音。
王耀打开火,接了水,又从包里掏出一小块肉从窗户缝扔出去,稳稳被狗接住了。他看了眼,回头拿出一些蔬菜干和腌菜,等水开后一股脑倒进锅里,随后把肉片煎熟,倒到盘子里。
他没有像往常一般先吃饭,而是把锅子慢条斯理地洗完,甚至饶有兴致地打扫了地板。等到食物不再冒出热气,他才停了手,像是忘了似的说一句:“哎呀,看我这动作,饭都冷了。”
他端着餐盘坐到餐桌前,拿到筷子,停了几秒,王耀转头,对着墙上那幅画说:你要吃点吗?
王耀敲了敲餐盘,金属的筷子与餐盘接触发出一声响亮的声音,灯光下,画框上的女人仿佛活着一般,那漂亮的蓝色背景如同海洋,它绮丽的鱼尾上,骨骼的肌理泛着油润的光泽感。
王耀歪着头,他弯着眼,睫毛遮住了大半的瞳孔,他的笑容灿烂,仿佛孩童似的脸颊透出不健康的绯红色,勾起的嘴角微微不满地动了动,他说:
“晚餐时间了,来吃饭吧,饿肚子不好吧,妈妈。”
随后他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动作很快,咀嚼时耳后的肌肉微微抽动,食物囫囵吞枣就进了肚子,他擦了擦嘴,端起餐盘,快得让人猝不及防,他打开水龙头,撸起衣袖,三两下洗干净餐具。
他似乎很生气,面无表情,餐具每一次接触水池都发出刺耳的声音,但他似乎没有听见一般,依旧沉默着清洗。
终于像是耐心耗尽,他拿起布,擦了手,将它挂在水龙头上,随后他一步一步走到衣柜前,猛地打开柜门,对着里面瑟瑟发抖的男人笑着说:“晚上好,请问您为什么在这。”
还没等那人回答,王耀弯着腰,对挤在衣柜里的男人说:“难道你是来加入我今天的晚餐的吗?”
那人颤抖着,双眼恐慌的不断颤动,他早就泪流满面,哑着嗓子哆哆嗦嗦的回答:“我,请,请,求求,求,你了,请救救我,请…”
说着他一下子趴下来,跪在地上,他红着眼看躲开的王耀,嘴里不断恳求着王耀。他的头很痛,视线也模糊,见灯下的王耀他就想起手术台前的医生,他害怕极了,害怕……
王耀想了想转身倒了杯水,拿上块干净的布,他把杯子递给他,见他狼狈地一口气喝完,又把毛巾递给他,他接过后胡乱擦了擦脸。
“你还好吗?”王耀问。
但对方仍惊魂未定,不断颤抖。王耀索性坐在床上,他拿出记事本一边翻阅一边有一句没一句问他。
“好吧,慢慢来,是谁在追你吗?”
“我,他,求你,救我。”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救你呢。”
“可,可是,我不能,求你了。”他又哭了出来,眼泪黏着头发,紧紧贴着他的额角,他攥着毛巾,不安抬头,在接触到王耀的脸后又害怕地低下头。他脖子疼得厉害,当着王耀的面又不敢露出针眼。
“好吧,我能理解,那么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你就可以休息了。”
听到这,那人颤抖着手脚不定,几乎趴在地上爬到了王耀跟前,他握着手,咬着牙哀求:“我求求您,请不要赶我走。”
王耀笑了笑,“这会儿倒是不结巴了,放心,无论你回答什么,你都能平安度过今晚。”
那人低着头,眼看就要磕头,被王耀阻止了,“站起来吧,我不要你跪着,你不敬不信任,就算跪下那又如何呢。”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在向谁寻求庇护呢。”
王耀拽住他,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走到餐桌前,给对方一点思考的空间。
“我…”
“不急,你慢慢思考。”
王耀打了个哈欠,摆摆手。
“我向您,向您…”
“说清楚!”王耀抬高了声音,这让对面的男人惊地一颤,又要跪下似的摇晃了两下。
“向您,向王耀。”他流着泪,像是犯错的孩子。
王耀没忍住,笑出声,他点点头,像是满意这个回答,“不错,有意思,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吗?”
“这…”男人的脸一下子白了下来,他不安地绞着手。
“好了,就这样吧,你只要明白接下来能救你是谁就够了,好吗?”王耀左手掌横着,右手食指抵着左手掌心上,“现在安静一点好吗?我听不见外面的脚步声了。”
狗抵在门低吼着,王耀理了理袖口,他叹了口气,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黑夜里,有东西靠了过来,那些零散的脚步声盖过犬吠,钥匙插进锁眼,门被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晚上好”
┌───────────────┐
│ 生物信号:────── │
│ 波动频率:●●●●●● │
│ 状态:安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