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5分

周六的阳光把梧桐叶晒得发亮，杨暖雪攥着那片荷叶标本站在书店门口，指尖把标本边缘的纸页捏出浅浅的褶皱。约定的时间还差十分钟，她数着树干上的年轮，数到第七圈时，听见身后传来自行车刹车的轻响。

洛成东单脚支着车，书包带子斜斜垮在肩上，车筐里放着个牛皮纸包，边角露出半截棕色的笔帽。“等很久了？”他把车往树边靠了靠，梧桐叶的影子落在他额头上，“路槐安非要跟着来，被我锁在书店里看教辅了。”

杨暖雪把标本往口袋里塞了塞，指尖碰到硬纸壳的边角——她早上特意把荷叶夹进了硬壳笔记本，怕被风吹坏。“你的钢笔呢？”她仰头看他，发现他校服领口别着支钢笔，笔帽上隐约有绿色的纹路。

“在这儿。”洛成东从口袋里掏出支钢笔，笔帽上果然刻着片荷叶，脉络歪歪扭扭的，却和她带回来的标本惊人地像。“路槐安他姐刻坏了三支才成，”他把钢笔往她手里塞，指尖相碰时像有电流窜过，“她说荷叶的纹路得不对称才好看，就像……”

“就像缺耳朵的小熊？”杨暖雪接过钢笔，笔身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笔帽上的荷叶边缘被磨得光滑，显然是反复摩挲过的。

洛成东低头踢了踢脚下的梧桐叶，耳尖红得更厉害：“她还说，可以在笔杆上刻字。”他抬头时眼里带着点期待，“你想刻什么？”

杨暖雪转着钢笔，笔帽上的荷叶在阳光下转成个绿色的圈。“先不刻，”她把钢笔放进笔袋，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下，“等我数学考到100分再说。”

“行。”洛成东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转身从车筐里拎出牛皮纸包，“这个给你。”包里是本数学错题集，封皮上用马克笔画了片荷叶，旁边写着“杨暖雪专属”，字迹被水彩晕开一点，像沾了露水。

“你自己的错题集呢？”杨暖雪翻开第一页，发现每道题旁都用红笔写着解题思路，辅助线的位置标得格外清楚，有些甚至画了两种辅助线的画法。

“在学校呢。”洛成东挠了挠头，“这本是我照着你的错题本整理的，你总在几何题上卡壳，我把类似的题型都归到一起了。”他指着一道全等三角形的证明题，“这道题的辅助线，我画得像不像你标本上的主脉？”

杨暖雪凑近看，果然见辅助线末端画了片迷你荷叶，旁边用铅笔写着“拙政园的荷叶也这么长”。她突然想起苏州那天，她蹲在池塘边拍荷叶时，手机里跳出洛成东的消息：“记得拍清楚脉络，以后画辅助线用。”当时只当是玩笑，原来他真的记在心里。

书店里突然传来路槐安的喊声：“洛成东！你再不进来我就把你藏的漫画书告诉老师了！”洛成东骂了句“叛徒”，转身要走又停下，从书包里掏出个小铁盒塞给她：“这个也拿着。”

铁盒里装着十几片银杏叶，每片叶面上都用马克笔画了辅助线，有的像三角形的高，有的像梯形的中位线，最底下那片画着两个并排的小人，头顶顶着荷叶形状的帽子。“捡的，”他声音含糊，“觉得好看就……”

“谢了。”杨暖雪把铁盒盖好，梧桐叶的影子落在盒盖上，像给那些画着辅助线的银杏叶，又添了层脉络。

洛成东推着自行车往书店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晚自习前还去银杏树下讲题吗？”

“去。”杨暖雪捏着铁盒，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平时亮了些。

他转身的瞬间，一片梧桐叶飘落在她的错题集上，正好盖住那片画着荷叶的封面。她把叶子夹进书里，突然发现叶面上有个小小的虫洞，像极了洛成东画的荷叶缺口。

接下来的日子，银杏树下的身影成了固定的风景。杨暖雪的数学题渐渐做得顺了，错题本上的红叉越来越少，洛成东画的荷叶却越来越多，有时甚至会在函数图像的拐点处添片荷叶，说“这样函数就不会孤单了”。

谈沁佳总在课间跑来捣乱，把路槐安也拽过来，四个人挤在银杏树下，洛成东讲题时，谈沁佳就抢杨暖雪的错题本看，指着那些荷叶笑：“洛成东你画的荷叶越来越丑了，还没暖暖夹的标本好看。”

“要你管。”洛成东把错题本抢回来，却在递给杨暖雪时，悄悄把画着荷叶的那页朝上放。

有次下雨，四个人挤在教学楼的屋檐下，洛成东把伞往杨暖雪那边偏了偏，自己半边肩膀淋湿了。他指着一道几何题的辅助线：“你看，这道题的辅助线得像躲雨似的往这边偏，不然证不出来。”

杨暖雪看着他湿掉的校服袖口，突然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那也不能淋湿辅助线的‘主脉’啊。”洛成东愣了愣，随即笑起来，雨声里，他的笑声像奶茶店的风铃，清清脆脆的。

月考成绩出来那天，杨暖雪的数学考了95分。她攥着卷子跑到银杏树下，洛成东正蹲在地上捡银杏叶，看见她手里的卷子，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

“差五分。”他把一片完整的银杏叶递给她，“不过进步很大了，比我上次模拟考还高两分。”

“那小熊……”杨暖雪的话没说完，就见洛成东从书包里掏出那只缺耳朵的小熊，荷叶布贴被缝得更牢了，爪子里的钢笔换成了那支刻着荷叶的新笔。

“先给你拿着。”他把小熊塞进她怀里，“等你考到100，我再给它缝个新耳朵。”

小熊的绒毛蹭着下巴，杨暖雪突然发现它肚子上用红线绣了行小字，要凑近了才能看清：“荷叶记得所有月光。”她抬头时，正撞见洛成东慌张地别过脸，耳根红得像熟透的山楂。

秋风卷着最后几片银杏叶飘过操场，杨暖雪抱着小熊站在树下，看着洛成东和路槐安打闹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了荷叶的脉络里。就像那道总往她这边偏的辅助线，不用刻意计算角度，也能准确找到相交的节点。

她翻开洛成东给的错题集，最新的一页上画着片荷叶，旁边写着：“距离100分还有5分，距离拙政园的月亮，还有一个冬天。”阳光透过叶脉的纹路落在字迹上，暖得像苏州那个午后，像他眼里的光，像藏在小熊肚子上的那句，没说出口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