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得比预想中要温柔些,第一场雪落下时,杨暖雪正对着洛成东刻了一半的钢笔发呆。笔杆是浅棕色的胡桃木,他说这种木头的纹路最像荷塘底的淤泥,刻荷叶时能顺着天然的肌理走。此刻笔尖的位置已经初具荷叶的轮廓,叶柄处还留着个小小的凹槽,洛成东说要嵌片银杏叶的标本进去,“等春天来了,墨水透过叶脉渗出来,写的字都会带着桂花味。”
课间操刚结束,洛成东就揣着钢笔跑过来,耳朵冻得通红,指尖却在笔杆上摩挲得发烫。“你看这片荷叶的卷边,”他把钢笔凑到她眼前,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笔杆上,刻痕里的木屑闪着细碎的光,“比上次在银杏叶上画的多了三道褶,像你上周做的荷叶形状的书签,被暖气烘得微微卷起来的样子。”
杨暖雪想起那枚书签,是用美术课剩下的金色卡纸剪的,她在边缘剪了七个小缺口,代表每周七天里,洛成东给她讲题的七个课间。昨天大扫除时,她在洛成东的桌肚里发现了另一枚一模一样的书签,只是缺口旁边用红笔标了日期,每个日期都是她数学小测进步的日子。
“谈沁佳说,苏州的冬天会给荷塘盖层稻草被,”洛成东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清水,泡着片小小的荷叶标本,“路槐安他姐寄来的,说这是今年最后采的荷叶,泡在水里能保存到春天。”瓶身上贴着张便利贴,画着两只缩在荷叶底下的小熊,一只举着温度计,显示的度数正好是她的体温,另一只手里的热可可杯上,冒着三朵小小的热气,像极了她名字里的“暖”字。
杨暖雪把玻璃瓶放在窗台上,阳光穿过水面,在书页上投下晃动的荷叶影子,像片会动的光斑。洛成东忽然指着影子说:“你看这光影的形状,和语文课上学的‘水中藻、荇交横’多像,上次你背《记承天寺夜游》时总卡壳,其实盯着这片影子念三遍,就像亲眼看见苏轼写的月光了。”他说着从书包里掏出本语文笔记本,《记承天寺夜游》那页的空白处,画满了荷叶影子的草图,每个影子旁边都标着她卡壳的次数,最后一次旁边画了片荷叶,写着“今天终于顺下来了,像荷叶终于舒展开了边”。
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教室里的钟表滴答作响,像在数着剩下的日子。杨暖雪的数学卷子上,最后一道大题旁边,洛成东用蓝笔描了片荷叶,叶脉里写满了解题步骤,最关键的一步旁边画了个箭头,指向窗外的银杏树——此刻树上已经光秃秃的,枝桠在月光下伸展,像幅用墨线勾勒的简笔画,倒比满树金黄时更显清朗。
“等放寒假,我教你刻钢笔吧,”洛成东突然把脸凑过来,声音压得比钟表声还轻,“就刻片小小的雪花,落在荷叶上的样子。”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尖,带着点薄荷糖的清凉,像冬天的风忽然变得温柔起来。杨暖雪转头时,看见他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阴影的形状,像极了他刻在钢笔上的荷叶卷边。
成绩出来那天,杨暖雪的数学卷子终于得了满分,附加题旁边的荷叶被红笔圈了起来,老师写着“思路像荷叶的脉络,清晰又独特”。她刚把卷子塞进书包,洛成东就冲了过来,手里举着支刻好的钢笔,银杏叶标本嵌在叶柄处,在阳光下泛着浅黄的光。“三十片银杏叶的约定,”他把钢笔塞进她手里,笔握处的温度正好,“还有个秘密刻在笔帽里。”
杨暖雪旋开笔帽,里面贴着片极小的荷叶标本,背面用针尖刻着行字:“苏州的春天,荷叶刚冒尖时,最像你解出难题时的眼神。”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他在银杏叶上画的小熊,此刻才明白,那些缺耳朵的、藏爪子的、手拉手的小熊,原来都是在数着日子,等一个可以说出口的春天。
寒假第一天,谈沁佳发来张照片,是苏州拙政园的冬景,荷塘里的残荷上落着层薄雪,雪光反射在冰面上,像铺了层碎钻。“洛成东他爸说,开春带我们去苏州写生,”谈沁佳的语音带着雀跃,“洛成东已经把画板都准备好了,说要画满一本荷叶,每片荷叶里都藏句诗,都是你背得最熟的那些。”
杨暖雪握着那支钢笔,在日记本上写下第一行字,墨水透过笔尖的荷叶纹路渗出来,果然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清香。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桌角的玻璃瓶上,泡在水里的荷叶标本轻轻晃了晃,像在点头应和。她忽然发现,日记本的最后一页,不知何时被夹进片银杏叶,叶子上画着两只小熊,正蹲在荷叶上数雪花,雪花的数量,正好是他们认识的天数。
洛成东的消息在这时弹出来,只有张照片:他家窗台上摆着三十个玻璃瓶,每个瓶里都泡着片银杏叶,瓶身贴着的标签上,写着从秋天到冬天的每个日期,每个日期旁边都抄了句诗,最新的那个瓶子里,除了银杏叶,还漂着片小小的雪花,雪花旁边抄着“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画着个箭头指向窗外——那里的天空正慢慢放晴,阳光穿过云层,像给光秃秃的银杏枝桠,系上了条金色的丝带。
杨暖雪忽然想起雨停那天的彩虹,原来有些约定,从一开始就藏在风里、叶里、笔尖里,像荷叶总会顺着阳光的方向生长,像诗句总能住进懂它的心里,像两个小心翼翼的少年,走着走着,就把冬天走成了等待春天的模样。而那些藏在银杏叶、荷叶、钢笔里的心事,终会在某个荷叶冒尖的清晨,随着第一缕阳光,轻轻舒展开来,变成可以说出口的温暖。
过了几天,洛成东约她去图书馆,说要一起预习下学期的课文。走到图书馆门口的银杏树下,他忽然从背包里拿出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些银杏果,用纸巾包得整整齐齐。“上周在公园捡的,晒得差不多了,”他挠挠头,“查了资料说能入药,不过我们可以用它做颜料,捣碎了加点明矾,颜色像秋天的夕阳,画荷叶的倒影正好。”
杨暖雪想起美术课上老师讲过的天然颜料,洛成东手里的银杏果泛着浅黄的光泽,像颗颗浓缩的秋天。她接过布袋子时,指尖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笑了,像想起了第一次递桂花糕时的局促。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洛成东把《荷塘月色》那页折了角,在旁边画了片小小的荷叶:“你看朱自清写的‘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其实和你上次跳集体舞时的裙摆角度一样,下次朗诵时想着你的裙摆,就不会紧张了。”
杨暖雪试着念了一遍,果然顺畅了许多,抬头时看见洛成东在偷偷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