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渊没有昼夜,只有永坠的血月。
风像锈铁刮过峭壁,卷起细碎的红沙,落在人脸上,像被无数蚂蚁咬噬。
柠瑶赤足站在渊口,银铃最后一粒光屑在她指间熄灭。
她抬手,光屑化作一盏风灯,灯芯是一截漆黑的骨——魔尊苏锦嫣的指骨。
柠瑶“哥。”她轻声唤,“我来了。”~
风灯晃了晃,火光骤亮,映出一条蜿蜒向下的铁索桥。桥下是万丈虚空,虚空里浮着无数残缺的月,像被谁啃噬过的银盘。
柠瑶踏上铁索,木板在她脚下发出垂死的呻吟。
行至桥心,风忽然停了。
停风的瞬间,桥下浮月同时睁眼——
每一只月瞳里,都映出同一幕:少年玄渊被锁在诛神台,天道以雷为刃,一寸寸剥去他的情丝。
柠瑶的脚踝被无形之力扼住,铁索寸寸结冰。
她低头,看见冰面上浮起自己的影子——影子在哭,泪却是血。
魔帝“别看了。”~
苏锦嫣的声音从风灯里传出,低哑得像钝刀磨骨,“那是你的劫,也是他的。”
柠瑶抬手,指尖在冰面上一划。
冰裂,月瞳碎,铁索桥重新晃动。
柠瑶“我来不是为了看劫。”她声音极轻,“我来,是为了改命。”
……
桥尽头,是一座倒悬的城。
城墙上悬着无数风灯,灯里燃的都是魔骨。
柠瑶踏入城门,脚下石板渗出黑雾,雾中伸出一双双惨白的手,试图抓住她的脚踝。
她视若无睹,径直走向城心高台——那里,苏锦嫣被钉在青铜柱上,心口插着一柄断剑。
剑柄刻着“玄渊”二字。
柠瑶停步,仰头。
魔尊的血顺着剑刃滴落,在地面汇成小小的血洼。每一滴血落下,血洼便扩大一分,像一朵慢慢绽放的曼珠沙华。
柠瑶“哥。”她唤,“我来迟了。”
魔帝苏锦嫣睁眼,眸色与血月同红:“天道让你来杀我?”~
柠瑶柠瑶笑,指尖抚过断剑:“不,我来救你。”
她握住剑柄,掌心被刃口割破,血沿剑身流入苏锦嫣心口。
血触及心脏的瞬间,青铜柱发出一声极长的哀鸣。
魔帝“弑神契已动。”苏锦嫣低声道,“玄渊若不死,蚀月不出。”
柠瑶“那就让蚀月换个宿主。”柠瑶抬眼,“比如——我。”
风灯在她掌心炸开,指骨化作黑雾,没入她腕间。
黑雾所过之处,皮肤下浮现密密麻麻的咒纹,像一条条细小的蛇。
魔帝苏锦嫣的瞳孔骤然收缩:“你疯了!”
柠瑶“早疯了。”柠瑶轻声道,“从师尊替我挡天劫那日起。”
她拔剑。
断剑离体的瞬间,苏锦嫣跌落在她怀里,青铜柱轰然倒塌,露出柱下镇压的深渊。
深渊里,一只血瞳缓缓睁开。
那是蚀月的真身,比虚空中的月更大,更冷。
柠瑶抱紧兄长,转身面向深渊。
柠瑶“蚀月。”她道,“我以魔骨为灯,以神血为契——”
话音未落,深渊中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扣住她的手腕。
那手极冷,却带着熟悉的温度。
柠瑶低头。
白真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少年形态的眉眼被血月映得森冷。
师尊白真“改命?”他声音低哑,“问过我没有?”
柠瑶怔住。
白真抬手,指尖在她腕间咒纹上一点。黑雾瞬间凝滞,像被冻住的蛇。
师尊白真“弑神契,需帝君之血。”他淡淡道,“你的血不够。”
他并指划过自己掌心,血珠滚落,却不是漆黑,而是赤金——那是混沌火最原始的颜色。
血落入深渊,血瞳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嘶吼声中,白真将柠瑶推向苏锦嫣,自己则纵身跃下。
柠瑶“师尊!”
柠瑶伸手,却只抓住他一片衣角。衣角在她指尖碎成雪,雪又凝成冰。
深渊合拢。
血月隐去,倒悬之城开始崩塌。
魔帝苏锦嫣咳出一口血,笑得癫狂:“看吧,他替你跳了。”~
柠瑶跪在崩塌的城砖上,掌心那截衣角化作银铃,铃身布满裂痕。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师尊时,他也是这样纵身一跃——从诛神台跳向她,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永不降落的旗。
如今旗落了。
她却连哭都来不及。
……
太初境。
混沌火池重新注满水,水面浮着一盏风灯。
灯芯是一截漆黑指骨,指骨上缠着赤金的血线。
柠悦蹲在池边,用指尖拨弄灯芯。
苏悦“师尊什么时候回来呀?”她问。
柠黎站在她身后,剑尖垂着一滴未落的泪。
“等铃铛响。”
柠悦低头,看自己腰间那枚布满裂痕的铃。
铃无声。
风从池面掠过,灯焰晃了晃,映出深渊底部的一抹剪影——
少年玄渊被无数锁链缚住,心口插着那柄断剑。
剑柄上,刻着小小的字:
“阿悦,生辰快乐。”
风灯晃了晃,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