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房间，林然睁开眼，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六年的生物钟让他在纽约时间凌晨四点醒来，而S市已经日上三竿。
手机屏幕亮起，十几条未读消息中，陈洛景的名字格外醒目。
“落地了也不报平安？”
“林少爷架子大了啊”
“办公室地址发你邮箱了，十点见”
林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陈洛景是他为数不多还保持联系的故人，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同窗，大学虽然各奔东西，却在他出国创业时毫不犹豫地辞去投行工作，成为他最早的合伙人。六年来，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发小，用与外表不符的商业头脑帮他度过了无数难关。
他回复了一个简短的“好”，起身拉开衣柜。里面挂满了当季新款，从西装到休闲装一应俱全，吊牌都没拆。林然的手指划过衣架，停在最普通的一件深蓝色衬衫上——这是唯一一件没有奢侈品牌标志的衣服，却莫名合他心意。
楼下餐厅空无一人，只有张妈在摆放早餐。
“老爷一早就出门了，二少爷去学校了。”张妈给他倒咖啡，“二少爷让我转告您，他今晚有补习，不回来吃饭。”
林然点点头，心里泛起一丝失落。昨晚那个站在他门外迟迟不离开的少年，和今晨刻意避开他的弟弟，判若两人。
金融中心大厦35层，林然走出电梯时，陈洛景正倚在前台和女接待说笑。六年的时光似乎对这个男人格外宽容——依旧玩世不恭的桃花眼，笑起来时右颊的酒窝，连那身看似随意实则精心搭配的休闲西装，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哟，林总终于舍得露面了？”陈洛景转身，夸张地张开双臂，“我还以为你被美国妞扣在华尔街了。”
林然笑着接住这个拥抱，熟悉的古龙水味钻入鼻腔。陈洛景的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却在触到那片伤疤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办公室不错。”林然环顾四周。近三百平的开放式空间，落地窗外是整个金融区的全景，装修风格简约现代，比他纽约的办公室确实气派许多。
“你爹的手笔。”陈洛景领他走向里间，“家具是我挑的，技术团队下周到位。”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我得提醒你，行政部安插了几个林氏的老人。”
林然会意地点头。父亲所谓的支持，从来都带着监控的意味。
整整一上午，他们都在讨论亚洲市场的开拓计划。陈洛景将一叠文件推到他面前：“这是本地三家潜在合作方的资料，都有意向注资，但——”他意味深长地敲了敲最上面那份，“这家背后是林氏。”
林然翻开文件，眉头越皱越紧。父亲不仅知道他的商业计划，连技术细节都了如指掌。他抬头看向陈洛景：“你觉得消息是怎么泄露的？”
“问题可能出在纽约那边。”陈洛景转着钢笔，“不过...”他欲言又止。
“说。”
“上周我去参加一个酒会，遇到了林烨。”陈洛景观察着林然的表情，“他和你父亲的投资总监聊得很热络。”
林然的手指在文件上收紧。十八岁的弟弟怎么会出现在商业酒会上？而且偏偏是和他公司有关的场合？
“小烨他...知道你的工作内容吗？”陈洛景问得委婉。
“理论上不应该。”林然合上文件，“但他昨晚提到了公司估值，数字分毫不差。”
陈洛景吹了声口哨：“看来林家二少爷不简单啊。”
午餐叫了外卖，两人在会议室里边吃边继续讨论。陈洛景说起纽约总部最近的动向，讲到某个难缠的投资人时，情绪激动地把筷子一摔：“那老东西就是看准了我们拓展亚洲市场的关键期，故意压价！”
林然递过一杯水：“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陈洛景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擦过林然的手背，“你知道我这半年替你顶了多少压力吗？每次董事会那群鲨鱼闻着血腥味围上来的时候，我都想...”他突然刹住话头，仰头灌下一大口水。
林然注意到发小泛红的耳根。这不是陈洛景第一次情绪失控，但每次都在即将说出什么时戛然而止。六年来，这个看似开朗的男人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即使醉酒也从不过界。
“下午我去见个人。”林然转移话题，“你帮我查查小烨最近还接触了哪些圈内人。”
陈洛景点点头，眼神却暗了暗：“一回来就只关心弟弟？”
“什么？”
“没什么。”陈洛景站起身收拾餐盒，“晚上有空吗？我新发现一家清吧，老板是从波士顿回来的，威士忌收藏很赞。”
林然刚要答应，手机震动起来。林烨发来一条信息：“晚上九点，学校西门接我。”没有称呼，没有解释，像一道不容拒绝的命令。
“改天吧。”林然晃了晃手机，“家里有事。”
陈洛景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又挂上玩世不恭的笑：“行啊，反正来日方长。”他转身走向门口，又回头补了一句，“对了，你弟成年了吧？”
“刚满十八，怎么了？”
“没什么。”陈洛景的笑容有些勉强，“就是觉得...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进林然心里。他和林烨之间隔着六年的空白，哪来的"感情好"？但看着陈洛景离去的背影，他没有解释。
下午的会面结束得比预期早，林然回到公司时已近黄昏。大部分员工都下班了，只有陈洛景办公室还亮着灯。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我说了不可能！”是陈洛景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怒意。
“你以为能瞒多久？”一个陌生男声讥讽道，“六年了，连接个吻都不敢，装什么深情？”
林然停在门外，进退两难。
“滚出去。”陈洛景的声音冷得像冰，"
“再让我看见你接近他，别怪我不客气。”
门突然被拉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撞见林然，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恢复镇定：“林总，久仰。”他递上名片，“我是长风投资的Jason，我们很快会正式见面的。”
林然接过名片，那人已经快步离开。办公室里，陈洛景正往酒杯里加冰块，手抖得冰块叮当作响。
“没事吧？”林然走进来，顺手带上门。
陈洛景扯开领带，一口气喝掉半杯威士忌：“商业间谍而已，常有的事。”他试图表现得满不在乎，但泛红的眼角出卖了他。
林然在他对面坐下：“你认识那个人？”
“大学同学，人渣一个。”陈洛景又倒了杯酒，“他知道我们关系好，想从我这儿套情报。”
林然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陈洛景明显不想多谈。他们沉默地喝了一会儿酒，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在玻璃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你今晚要去接林烨？”陈洛景突然问
林然点点头：“高三了还这么晚放学。”
“重点高中的火箭班都这样。”陈洛景晃着酒杯，“我表弟也在那所学校，听说林烨是年级风云人物。”他顿了顿，“长得帅，成绩好，追求者能从教室排到校门口。”
林然不知为何胸口发闷。弟弟已经长大成人，会有喜欢的人，会恋爱，这些再正常不过的事，却让他喉头发紧。
“时间差不多了。”他站起身，“少喝点，明天还有会。”
陈洛景也跟着站起来，却因为醉酒踉跄了一下。林然下意识扶住他，两人距离骤然缩短。发小身上混合着酒精和古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双总是带笑的桃花眼此刻湿漉漉的，带着说不清的情绪。
“林然...”陈洛景轻声唤他，呼吸喷在他唇边，“我...”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林烨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林然松开手，后退一步接起电话：“小烨？”
“你迟到了。”林烨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背景音嘈杂，隐约有音乐和笑声。
林然看了眼手表：“才八点四十。”
“我说九点了吗？”林烨冷笑，“我八点半就下课了。”
电话那头传来起哄声：“林烨，这谁啊？男朋友查岗？”接着是一阵哄笑。
林然握紧手机：“给我定位，马上到。”
“挂断电话，他转向陈洛景：“我得走了，你...”
话未说完，陈洛景突然抓住他的衣领，吻了上来。这个吻带着威士忌的辛辣和不顾一切的决绝，却在触及他嘴唇的瞬间变得小心翼翼，像怕碰碎什么珍宝。
林然僵在原地。六年来朝夕相处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陈洛景每次醉酒后克制的距离，那些说到一半咽回去的话，看着他时欲言又止的眼神...一切都有了解释。
“对不起。”陈洛景先一步退开，声音沙哑，“我喝多了。”
走出大楼，夜风拂面，林然的思绪却比风还乱。陈洛景的心思，林烨的反常，父亲的算计...六年后回归故土的第一天，就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
手机震动打断了回忆。林然看了眼屏幕，是林烨发来的消息：“你在哪？我已经在校门口等了二十分钟。”文字冰冷，但林然能想象弟弟蹙眉的样子。
“马上到。”他回复道，拿起西装外套时又瞥了眼办公室的玻璃门。上面映出他的倒影，嘴角有一抹不明显的红痕。他用拇指擦了一下，是陈洛景咬破的。
林烨的学校在城西，这个点路上车不多，林然却开得心不在焉。红灯时，他对着后视镜检查嘴角的伤口，思绪飘回那个混乱的吻。陈洛景的嘴唇压上来时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道，像是要把六年的克制一次性倾泻干净。林然推开他时，发小的眼神像是被丢在岸上的鱼。
“为什么？”林然记得自己这样问。
陈洛景只是苦笑：“你知道的。”
林然确实知道，或者说，他早该知道。那些深夜的视频会议后欲言又止的沉默，出差时总是订相连的房间，醉酒后搭在他肩上迟迟不肯放下的手...他一直以为是兄弟情谊，现在想来简直是自欺欺人。
校门口空无一人。林然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四十。他拨通林烨的电话，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
“你在哪？”林然问。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音乐声和人声，林烨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Blue Note酒吧。忘了告诉你，计划有变。”“
林然皱眉：“那是会员制酒吧，你怎么进去的？”
“刷脸。”林烨轻描淡写地说，“来接我，我喝多了。”
Blue Note是S市最高端的爵士酒吧，会员非富即贵。林然停好车时，门口的保安看了他一眼就放行了——看来林家的面子确实够大。
酒吧里灯光昏暗，空气中飘着雪茄和威士忌的味道。林然在角落的卡座找到了林烨。少年面前摆着半瓶麦卡伦25年，已经见底。更让林然惊讶的是，林烨对面坐着的是父亲的投资总监赵明渊。
“哥哥来了。”林烨抬头，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他穿着校服衬衫，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看起来既青涩又危险。“赵总监正给我讲你公司的融资计划呢。”
赵明渊站起身，脸上挂着职业微笑：“林总，久仰。令弟对金融很有天赋。”
林然没接话，目光落在桌上的文件上——那是他公司的核心算法架构图，只有高层才能接触的机密。
“小烨，我们该回家了。”林然伸手去拿文件，却被林烨抢先一步按住。
“急什么？”林烨仰头喝干杯里的酒，“赵总监还没告诉我，父亲打算出多少钱买你的公司呢。”
林然胸口一窒。他早该猜到父亲的目的不是合作，而是收购。但林烨参与其中？这比想象中更糟。“回家再说。”林然压低声音，伸手去扶弟弟。
林烨甩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别碰我！”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引来周围几桌的侧目。“六年不管我，现在装什么好哥哥？”
赵明渊识趣地告辞。林然等外人走远，一把抓住林烨的手腕：“那些文件哪来的？”
“你猜。”林烨凑近，呼吸里带着浓重的酒气。他的目光突然停在林然嘴角，瞳孔骤然收缩：“你这里怎么了？”
林然下意识摸了下嘴角：“不小心划的。”
林烨的眼神变得危险。他伸手用拇指重重擦过那道伤口，力道大得让林然皱眉：“撒谎。这是咬痕。”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谁碰你了？陈洛景？”
林然震惊于弟弟的敏锐，更震惊于他语气中赤裸的妒意。还没等他回答，林烨已经转身冲向洗手间，脚步踉跄。
洗手间空无一人。林然推门进去时，林烨正趴在洗手台前干呕。少年瘦削的背脊在衬衫下起伏，像只受伤的小兽。林然递过纸巾，却被林烨一把抓住手腕按在墙上。
“你让他亲你？”林烨的眼睛红得吓人 “你知道他对你什么心思，还让他——”
“你跟踪我？”林然打断他。
林烨冷笑：“我关心我唯一的哥哥，有什么问题？”他的拇指再次抚上林然的嘴角，这次却轻得像羽毛，“这里是我的。”
这句话像一记闷雷炸在林然耳边。他盯着弟弟近在咫尺的脸——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桃花眼里燃烧着某种他不敢解读的情绪。
“你喝多了。”林然试图推开他。
林烨却纹丝不动。十八岁的少年不知哪来的力气，将林然牢牢禁锢在墙壁和自己之间：“六年了，我每天都在想你。”他的声音带着酒气和哽咽，“而你一回来就被别人碰...”
林然心跳如鼓。这不是兄弟间该有的对话，不是弟弟对哥哥该有的眼神。林烨的目光从他眼睛滑到嘴唇，停留的时间长得令人不安。
“小烨...”林然刚开口，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踉跄着进来，看到他们的姿势后吹了声口哨：“哟，玩挺大啊。”
林烨瞬间松开手，表情恢复冷漠。他拽着林然往外走，在门口回头对那男人说：“滚远点。”
回程的车里沉默得窒息。林烨靠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刚才的失控仿佛幻觉。林然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汗，他需要理清思绪——关于公司机密泄露，关于陈洛景的吻，关于林烨那句“这里是我的。”
车停在林宅前，林烨突然开口：“父亲想收购你的公司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声音清醒得不像喝过酒，“赵明渊只是个传话的。”
林然转头看他：“你参与了多少？”
“足够多。”林烨解开安全带，“但我不会让他得逞。”他凑近林然，酒气中混着薄荷糖的味道，“你的东西，我会帮你守着。”
这句话里的占有欲让林然后颈发麻。他还没来得及回应，林烨已经下车，头也不回地走进大宅。
林然在车里坐了很久，直到手机震动打断思绪。是陈洛景发来的长短信，道歉夹杂着告白，最后一句是：“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永远只做朋友。”
他没有回复，转而打开邮箱。最新一封来自纽约的技术团队，标题让他血液凝固：“核心算法泄露，多家竞争对手已获得代码片段。”
林然抬头看向二楼亮着灯的窗户——那是林烨的房间。窗帘上投下的剪影显示主人正在来回踱步，像只困兽。
究竟是谁在保护谁，又是谁在伤害谁？林然突然不确定了。他只知道，六年前那场火灾烧毁的不只是母亲的生命，还有这个家所有人正常爱人的能力。
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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