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归离原的暗伤**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能力,是在留云借风真君受伤那天。
她与海中魔物交战归来,右翼被腐蚀性的黑雾缠绕,平日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羽毛焦黑翻卷。仙人们围在洞府里商讨对策,我蜷缩在最角落的蒲团上,看着留云苍白的脸色,手指无意识揪紧了衣摆。
"这业障竟比上次更顽固。"削月筑阳真君用鹿角抵住留云后背,岩元素力源源不断输入却收效甚微。我注意到他蹄铁边缘裂开细纹——那是元素力透支的征兆。
某种陌生的冲动突然攥住心脏。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跪坐在留云身边,双手虚悬在她受伤的羽翼上方。所有人都愣住了。
"翯溯?"阿萍轻声唤我。
我没回答。掌心传来刺骨的寒意,仿佛有冰雪在血脉里奔涌。银蓝色的光点从指尖渗出,像冬日呼出的白雾般笼罩伤口。黑雾发出细微的嘶响,如同灼热的铁块浸入冷水。
留云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别动!"移霄导天真君按住她肩膀,我却看见他瞳孔骤缩——那些缠绕千年的业障,正在我手中寸寸消融。
剧痛从指骨炸开,顺着经络爬满全身。我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恍惚间想起被钉在祭坛那日,铁锈也是这样混着血腥在舌尖蔓延。
"够了!"钟离的声音如惊雷落下。一只戴着玄岩手套的手横插进来,强硬地截断银蓝光流。我脱力向前栽倒,额头抵在留云恢复如初的羽根上,闻到清冽的仙家气息。
视线模糊前,最后看到的是钟离碎裂的鎏金眼瞳。
#**(二)雪掩的代价**
我在自己厢房醒来时,窗外正飘着今年第一场雪。
"醒了?"阿萍端着药碗坐在床边,眼下挂着罕见的青黑。她扶我靠坐起来时,我注意到她手腕有被元素力灼伤的痕迹——是强行打断治疗术的反噬。
药汁比平日苦十倍,我小口啜饮着,听见阿萍状似随意地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瓷勺在碗沿轻轻一磕。我知道瞒不过去了。
"上个月...理水叠山真君旧伤发作那次。"我盯着药汤里摇晃的倒影,"他总揉左肩,那天我碰巧...扶了他一下。"
那时理水叠山真君浑身一震的模样犹在眼前。他盯着我仿佛看见逝去千年的故人,半晌才哑着嗓子问:"你母亲...可曾提过瑶光滩的雪?"
阿萍长叹一声,取走空碗时突然握住我手腕。她指尖按在脉门上,仙力游走一圈后脸色骤变:"心肺皆有裂痕,你究竟..."
"不碍事的。"我抽回手把袖口拽严实,"睡一觉就好。"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窗外积雪压断竹枝发出脆响。"翯溯,"她最终只是轻轻替我掖好被角,"仙人的磨损是千年积累,而你的生命...才刚开始。"
#**(三)鎏金瞳中的雪**
钟离开始频繁出现在归离原。
他总带着各式理由——新得的茶叶要共赏,古籍记载需考证,甚至直言要检查我的书法功课。每当那双鎏金眼眸望过来,我就忍不住把左手藏进袖子里——那里有昨天为移霄导天真君缓解业障时冻伤的青紫。
今日他却带着一盒胭脂来。"试试。"玉制的盒盖掀开,露出朱砂色的膏体,"用霓裳花汁调的。"
我蘸了一点抹在手背,忽然愣住。这"胭脂"触肌即化,暖流顺着血脉游走,竟在修复我暗伤累累的经络。
"帝君!"门口传来留云的惊呼,"您竟把镇压层岩巨渊的千年地心髓拿来..."
"嘘。"钟离竖起食指,目光却仍锁在我身上。他伸手抹去我蹭在颊边的胭脂,指腹温暖干燥:"雪神血脉虽能净化业障,但每次动用都会加速你体内寒毒反噬。"
我僵在原地。原来他都知道。
"为什么不说?"他问得很轻,像雪落在竹叶上的重量。
竹影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突然发现这位魔神眼尾有极淡的纹路——那是连番征战留下的痕迹。心底某处突然塌陷下去,我抓住他即将撤离的手指,鬼使神差道:"您...也有磨损对吗?"
他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银蓝光晕自我掌心亮起时,他没有抽手。寒霜顺着我们相触的皮肤攀爬,在他玄岩手套上结晶成细小的冰菱。我感觉到某种亘古的疲惫从对方骨血里渗出,像磨损了六千年的玉石终于露出裂痕。
"翯溯。"他第一次用近乎严厉的语气唤我全名,"停下。"
冰晶在碎裂。不是因为他的命令,而是我的身体先一步到了极限。喉头涌上的血腥气被强行咽下,我冲他笑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您看...我能帮上忙的。"
最后的意识里,是他猛然收紧的双臂,和落在发间的一声叹息。
#**(四)月桂与岩心**
我在钟离的洞府养伤。
说是养伤,实则是变相软禁。所有仙人都被明令禁止接受我的治疗,连阿萍来送药都要被岩障仔细检查是否夹带仙力。
"雪帝当年也是这样。"某日理水叠山真君来探望时,望着窗外雪景突然说道,"总偷偷帮我们疗伤,然后躲在冰川里咳血。"
我正给一盆濒死的清心花灌输生命力,闻言指尖一抖。花朵瞬间绽放又凋零,化作冰晶簌簌落下。
"您认识...我父母?"
老仙鹤用喙梳理羽毛,眼神悠远:"雪帝执掌北境,花神统御春序。魔神战争初期,他们为护佑子民双双陨落。"他突然盯着我,"你眉眼像花神,但固执的性子...简直和雪帝一模一样。"
我抱紧膝盖,任白发垂落遮住发烫的眼眶。原来我不是被抛弃的异类,而是被深爱过的孩子。
石门开启的声响惊飞了窗棂上的团雀。钟离携着满身风雪走进来,腰间悬挂的尘世之锁沾着新鲜的血迹。我立刻挣扎着要下榻,却被他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别动。"他解下大氅扔给理水,"深渊教团突袭归离原结界。"
我嗅到空气中极淡的铁锈味。不是魔物的血——是他右肋下方被刺穿的伤口。业障的黑雾正从那里丝丝缕缕渗出,比留云当时的严重百倍。
"让我..."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打断,自己却因动作太大扯到伤口闷哼一声。我趁机扑过去按住他渗血的衣襟,银蓝光华不受控制地涌出。
这次的反噬来得格外凶猛。寒毒从五脏六腑炸开时,我恍惚看见记忆深处的画面——雪原上盛放的琉璃百合丛中,有对身影在向我微笑。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但传递来的温暖足以融化永冻的冰川。
"翯溯!"
钟离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冰壁传来。我努力聚焦视线,发现自己的长发正在他臂弯里一寸寸结冰。真奇怪,明明快冻死了,我却觉得他怀抱暖得像春日的太阳。
"值得吗?"他问,掌心贴在我后背输入温和的岩元素力。
我蜷在他怀里,用尽最后力气抓住他衣襟:"您救我那日...说过...存在即合理..."
冰晶爬上睫毛的瞬间,我听见尘世之锁坠地的脆响,和他淹没在风雪里的一句:
"可你的存在...对我而言早就不止是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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