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岩心的裂痕**
钟离开始频繁地做梦。
作为历经六千余年的魔神,他本不该有梦。睡眠于他不过是闭目调息,让岩元素在经脉间缓缓流转的过程。可近来每当他沉入浅眠,总会看见一片雪原——白发少女站在琉璃百合丛中回望他,冰蓝色的眼眸比璃月最清澈的海水还要透亮。
然后便是坠落。
他总在伸手抓住她的瞬间惊醒,掌心残留着冰雪消融的湿冷。
"帝君又走神了。"
留云借风真君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洞府内,众仙正在商讨层岩巨渊的异动。钟离垂下眼睫,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青瓷表面凝结着细小的冰晶,是他方才走神时泄露的元素力。
"抱歉,请继续。"
理水叠山真君与移霄导天真君交换了个眼神。自那日翯溯为钟离缓解磨损昏迷后,这位向来沉稳如山的岩之魔神,时常会露出这种近乎人类的心不在焉。
"刚说到深渊使团在巨渊底部架设了某种装置。"留云展开元素力构筑的地图,"根据翯溯的血脉感应..."
茶盏突然迸裂。
众仙噤声。细瓷碎片扎进钟离掌心,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般望着指间渗出的金褐色神血。六百年前孤云阁之战,奥赛尔的浪涛曾劈开他的护心鳞,那时都未曾皱眉的魔神,此刻竟因听到一个名字失态。
"我去看看她。"
他起身时衣摆带翻了案几。向来讲究"行止如仪"的契约之神,此刻步伐仓促得近乎狼狈。
#**(二)雪暖**
我正坐在庭院里晒药。
归离原的冬日阳光薄得像层纱,落在皮肤上几乎没有温度。自上次昏迷醒来后,我的畏寒愈发严重,即使裹着阿萍送的羽缎斗篷,指尖仍泛着病态的淡青色。
"该用午膳了。"
我吓了一跳,药筛里的清心花撒了大半。钟离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暮褐色的衣摆沾着层岩巨渊特有的星铁矿粉。他弯腰帮我拾起花朵时,发尾的金铜色渐层在阳光下像融化的蜜。
"您、您怎么来了?"我慌忙想站起来行礼,却被他按住肩膀。
"别动。"
他单膝点地蹲下来,执起我冻僵的手。温暖厚重的岩元素力顺着经脉流入,我忍不住轻颤——这感觉像是寒冬腊月突然抱住一块晒透的石头,烫得心尖发疼。
"理水说你今早没喝药。"
我缩了缩脖子。真实原因是那碗药被偷偷喂给了后山受伤的夜叉,但我不敢说。钟离忽然叹了口气,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
打开是还冒着热气的杏仁豆腐。
"至少把这个吃了。"
甜香在唇齿间化开的瞬间,我鼻尖突然发酸。从前在村里,生病时只能啃结冰的窝头,有次高热不退,饿极了我偷吃供神的米糕,被吊在房梁上抽了二十鞭。
"怎么哭了?"
温热的指腹擦过脸颊,我才发现自己落了泪。钟离的手顿在半空,鎏金眼瞳里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某种冲动突然攫住心脏,我鬼使神差地倾身向前——
"帝君!留云大人请您去......"
甘雨的声音戛然而止。我如梦初醒地后仰,差点从石凳上栽下去。钟离扶住我的腰,岩元素力在掌心凝聚成护盾的弧度,又克制的没有真正触碰。
"我马上过去。"他对呆立的小麒麟说,转头却往我手里塞了个暖炉,"天冷,别待太久。"
他走远后我才发现,暖炉上刻着朵小小的琉璃百合——与梦里母亲发间那支一模一样。
#**(三)金石书**
夜半我被咳意惊醒时,发现案头多了卷竹简。
《雪神纪年·残卷》的标题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我颤抖着展开,看到扉页题着"玉昭记"三字——是钟离的字迹。
竹简详细记载了雪帝与花神的事迹:他们如何用寒冰筑起屏障保护北境子民,又如何为封印魔神残念耗尽神力。最后几行墨迹尤新,显然刚补上不久:
"...雪神血脉可净化世间污秽,然每用此力,必承其毒。翯溯年幼,若强行动用..."
后半句被狠狠划去,力道之大几乎穿透竹简。
我轻抚那些破碎的笔划,突然明白他近来种种反常从何而来。这位看惯沧海桑田的魔神,竟在害怕。
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我慌忙躺下装睡,感觉到有人停在榻前。熟悉的雪松气息笼罩下来,带着层岩深处特有的矿物质感。微凉的指尖拂过我眉心,停留在那里久久未动。
"......何必。"
叹息般的话语消散在夜风里。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我才敢睁开眼,发现枕边多了块龙鳞形状的玉坠——是他护心鳞的碎片。
#**(四)月晦**
深渊教团的总攻来得比预期更早。
归离原的夜空被染成紫红色时,我正在为受伤的夜叉们疗伤。连续净化七名夜叉的业障后,我的长发开始结霜,呼吸时带出冰晶的碎芒。
"翯溯大人,够了!"
年轻的夜叉想推开我,却被寒雾冻住了手腕。我摇摇头,将最后一点生命力渡给伤势最重的那个。剧痛从心口炸开的瞬间,远处传来天星坠地的轰鸣——是钟离回来了。
我跌跌撞撞奔向战场,看到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
钟离被四根深渊锁链贯穿躯体,暗红色的诅咒纹路正顺着伤口蔓延。而高空之上,深渊咏者正在吟唱最后的献祭咒文。
没有思考的余地。
我扑过去抱住他后心的瞬间,听见留云借风真君撕心裂肺的喊声:"翯溯不要!那是针对神明的诅咒反噬——"
银蓝色的光华自我周身爆发,像北境永不熄灭的极光。诅咒在雪神血脉前节节败退,而我的视野正被黑斑一点点侵蚀。最后的清醒里,我感觉到钟离转过身,终于真正地、结结实实地抱住了我。
他的心跳快得不像神明。
"契约...不是这么用的..."我贴着他染血的衣襟呢喃,"您教过的...等价交换..."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结霜的睫毛上。真奇怪,磐石也会流泪吗?
黑暗彻底降临前,我努力抬手想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却听见一句颤抖的、破碎的、根本不像岩王帝君会说的话:
"我认输...求你...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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