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仿佛渗进了骨头缝里,带着黏腻的寒意。宋昭野拖着沉重的脚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冷的刀锋上。后肩和肋下的钝痛在每一次呼吸时都尖锐地提醒着他巷子里发生的一切。湿透的白衬衫紧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布料摩擦着伤口,带来火辣辣的刺痛。雨水混着额角流下的血水,滑过他苍白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昂贵却冰冷的大理石台阶上。
半山别墅区笼罩在沉沉的雨幕中,巨大的铁艺雕花门无声开启。管家早已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垂手侍立在门廊下,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当他的目光扫过宋昭野湿透的、沾着污泥和刺目血迹的衬衫时,瞳孔没有丝毫波动,仿佛看到的只是寻常的泥点。
“少爷。”管家平板的声音响起,“先生吩咐,您回来后直接去西翼处理室。”
宋昭野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沉默地穿过空旷得能听到回音的巨大门厅,冰冷的水珠从他发梢滴落,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留下蜿蜒的水迹。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吸走了所有声响,只留下他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
西翼的处理室,与其说是医疗室,不如说是一个无菌的、冰冷的操作间。灯光是惨白的冷色调,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冷冽金属混合的气味。管家无声地打开一个嵌入墙壁的巨大金属柜,里面整齐陈列着各种进口药品、绷带和闪着冷光的医疗器械。
宋昭野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坐下,动作有些迟缓。他脱掉了湿透的校服外套和衬衫,露出少年清瘦却线条分明的上半身。灯光下,皮肤冷白得近乎透明,更衬得肩胛骨处一片狰狞的紫红淤伤,边缘已经开始肿胀。肋下有一道被钝器擦破的、不算深却仍在渗血的伤口,皮肉外翻,周围是细密的挫伤。颧骨处也有一片明显的青肿,嘴角破裂的伤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管家戴上一次性无菌手套,动作精准、利落,带着一种处理物品般的漠然。他用冰冷的消毒棉球仔细地擦拭着伤口边缘的污泥和干涸的血迹,酒精的刺痛让宋昭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但他依旧紧抿着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处理肋下伤口时,管家用镊子夹起药棉,沾取了更多的碘伏,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地按压在翻开的皮肉上。
“唔……”剧烈的刺痛终于让宋昭野喉间溢出一丝压抑的闷哼,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冷汗瞬间从他额角渗出,混着未干的雨水滑落。
管家仿佛没有听见,也没有看到他的痛苦。他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清创、上药、覆盖无菌敷料,最后用弹力绷带熟练地将宋昭野的肋部紧紧缠绕固定。处理肩背淤伤时,他拿出一种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深色药膏,均匀地涂抹在肿胀发烫的皮肤上,指腹用力地揉搓按压,每一次按压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宋昭野放在冰冷金属台面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死白。
冰冷的寂静中,只有药膏在皮肤上摩擦发出的黏腻声响和宋昭野压抑的呼吸声。就在管家拿起冰袋准备敷在宋昭野颧骨的青肿上时——
“叮铃铃铃——!”
一阵突兀、尖锐的老式座机铃声,如同金属刮擦玻璃般猛地撕裂了处理室的死寂!声音来自墙壁上一个嵌入式的、造型古朴的黑色电话机。
管家揉搓药膏的动作瞬间停滞。他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本能的紧绷。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放下冰袋,快步走到电话机旁,用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极其恭敬地拿起了听筒。
“是,先生。”管家对着听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卑微的恭顺,背脊甚至微微躬了下去。
宋昭野的身体在电话铃声响起的那一刹那,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瞬间绷紧到极致!他猛地抬起头,深潭般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管家手中的听筒。那张因为疼痛和冰冷而异常苍白的脸上,所有的麻木和隐忍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戒备和紧绷所取代。仿佛那听筒里传来的不是声音,而是某种致命的毒蛇吐信。
管家沉默地听着,只有极其细微的“嗯”声作为回应。片刻后,他微微侧过身,将听筒朝向宋昭野的方向,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极其微弱的电流杂音。
然后,一个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低沉,平缓,带着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蕴含着令人窒息的、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精准地砸在冰冷的空气里,也砸在宋昭野紧绷的神经上:
“又惹麻烦了?”
简单的五个字,穿透听筒的微弱电流,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审视,瞬间攫住了宋昭野的心脏。
宋昭野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放在冰冷金属台面上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屈辱感和冰冷的愤怒在他胸腔里冲撞,几乎要冲破那层麻木的表象。
电话那端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穿透性的压力:
“伤得怎么样?”
这一次,是直接问向管家。
管家立刻对着听筒,声音平板无波:“皮肉伤,无碍。”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极轻、极冷的哼声,像是对这个答案的某种确认,又像是不屑的轻嗤。随即,那声音转向了命令,清晰、冰冷,不容置疑:
“吴特助。”
“是,宋董。”另一个精干、沉稳的男声立刻在电话背景里应道,显然一直候在一旁。
“处理干净。找到那三个人。让他们彻底闭嘴,永远消失在云城。任何可能牵扯到的痕迹,全部抹掉。”
“是,宋董。”
“校方那边,”声音重新回到管家这边,“你去对接。口径统一为‘学生间的小摩擦,已妥善解决’。我不希望听到任何捕风捉影的流言,影响声誉,影响集团。明白吗?”
“明白,先生。”管家恭敬应道。
短暂的停顿。听筒里只剩下微弱的电流杂音,如同毒蛇在黑暗中游走的嘶嘶声。这短暂的空白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压迫感,仿佛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宋昭野的喉咙。
终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清晰地穿透听筒,如同淬了冰的审判,直接刺向宋昭野的耳膜:
“好好休息。记住你的身份。”
“宋家的继承人,不是街头斗殴的混混。”
“下次,别再让我听到这种‘意外’。”
“咔哒。”
一声轻响,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忙音的嘟嘟声,在死寂冰冷的处理室里空洞地回响着。
管家沉默地将听筒放回原位,动作依旧恭敬。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重新拿起冰袋,面无表情地按在宋昭野颧骨的青肿上。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皮肤。
宋昭野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僵硬地坐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只有他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翻涌着被强行压制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暗流。他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那冰冷的命令和“混混”的标签,如同烙印,烫在他灵魂最深处,比肋下的伤口更痛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