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山的风裹着雪籽刮在脸上,像细小的刀子。我拢了拢身上的素白斗篷,料子是江南新贡的云锦,却暖不透骨子里的寒意。送葬的队伍蜿蜒在山道上,玄色旌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盖住了远处隐约传来的喜乐声——今日是新帝登基的好日子,整个皇城都浸在蜜罐里,只有这座山飘着雪。
朱志鑫的棺木停在半山腰的空地上,没有盖棺。他穿着那件湖蓝色的常服,是我及笄那年亲手缝制的,领口还别着支褪色的桃花簪。我蹲下身,指尖抚过他冰凉的脸颊,胡茬扎得指节生疼。
"皇后娘娘,吉时到了。"礼部尚书的声音在风里打着颤。他鬓角的白发沾着雪籽,看上去比去年苍老了许多。
我没回头。朱志鑫的眼睫上结着层白霜,像极了五年前那个雪夜。那时他闯冷宫来看我,睫毛上的雪粒掉在我手背上,烫得我差点哭出声。
"再等会儿。"我的指甲掐进掌心,血腥味混着泥土的气息涌进鼻腔。棺木边的雪地里插着支糖葫芦,山楂被冻得硬邦邦的,裹着的糖衣沾着尘土——是昨夜我从密道带出来的,表哥最爱吃的那种。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雪雾中奔来匹乌骓马,骑手玄甲红披风,是禁军副统领秦风。他翻身下马时甲胄相撞的声响惊飞了枝头的寒雀,雪花簌簌落在他肩头的虎头肩甲上。
"娘娘,宫里来信。"秦风单膝跪地,双手举着封明黄封皮的信件,"太后娘娘请您即刻回宫主持新帝登基大典。"
我接过那封信,封蜡上印着太后的凤印,是朵栩栩如生的白梅。指尖的暖意让我想起很多年前,太后也是这样捏着我的手教我写簪花小楷,她说阿辞的字里有股杀伐气,不像将门小姐,倒像个领兵打仗的将军。
"新帝是谁?"我拆开信封,信纸是熟悉的薛涛笺,洒着太后惯用的龙涎香。
秦风的头垂得更低,声音闷在雪地里:"是...是陆才人刚生下的小皇子。"
信纸突然从指间滑落。我看着薛涛笺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几个字,突然想起三个月前陆莫离跪在我殿前,小腹微隆,手里捧着碗堕胎药。她说姐姐,这孩子不能留,陛下心里只有你。
那时的阳光很好,照在她腕间的银镯子上,晃得我眼睛疼。那镯子原是我的,十年前桃花树下,朱志鑫抢去送给了她。
"把信烧了。"我捡起地上的薛涛笺,凑到棺木边的火把上。火苗吞吞地舔着信纸边缘,太后娟秀的字迹在火光里蜷成黑色蝴蝶,"告诉太后,哀家...要在桃花山守灵三年。"
秦风猛地抬头,玄甲上的雪粒簌簌掉落:"娘娘!万万不可!新帝年幼,朝堂不稳,您若不在..."
"朝堂稳不稳,与哀家何干?"我打断他,指尖的火烫得生疼也没松手,"当年镇国公府满门抄斩时,可有人问过哀家稳不稳?"
秦风的脸瞬间惨白。他腰间悬着的玉佩晃了晃,是块成色极好的暖玉,上面刻着"风"字——那是外公当年赏赐给他的,说他是块领兵的好料子。
"末将...末将明白了。"他重重磕了个头,甲胄撞地的声响惊得山下传来阵骚动。我看见他翻身上马时,后颈露出道狰狞的疤痕,是三年前替朱志鑫挡箭留下的。
风突然大了起来。朱志鑫棺木前的火把被吹得东倒西歪,我伸手去扶,却在触到棺木边缘时顿住了——那里刻着行极小的字,是用指甲硬生生划出来的:"阿辞,等我"。
心口突然抽痛。我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在我送他的荷包上划字,说怕和其他皇子的弄混。那时的桃花开得正好,落在他发间的花瓣,和此刻棺木边的雪籽样凉。
"皇后娘娘!"山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个太监抬着顶八抬大轿深脚浅脚地往上爬,为首的正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太监李德全。他看见我,脸上的褶子堆成朵菊花,尖细的声音刺得耳膜疼:"太后娘娘懿旨,请您即刻随奴才回宫!"
我没理他,伸手合上朱志鑫的棺盖。最后看他眼时,觉得他唇边似乎还挂着笑,像极了十五岁那年,他在将军府桃树下,把半串糖葫芦塞进我嘴里时的模样。
"起棺。"我的声音被风撕得粉碎。抬棺的禁军们动作僵了僵,显然是得了李德全的吩咐。
李德全突然冲到我面前,手里的拂尘指着棺木:"皇后娘娘!您若执意如此,老奴...老奴只能请凤印回京了!"
凤印?我突然笑出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五年前我跪在大殿上求朱志鑫废后时,他也是这样把凤印砸在我脸上,说宋辞你休想!如今他人死了,倒有人惦记起这枚印玺了。
"凤印在这儿。"我从领口掏出那枚沉甸甸的金印,龙纹在雪光里泛着冷光。朱志鑫的血还残留在印纽上,结成暗红色的痂,"李德全,你要不要替哀家交给新主子?"
李德全的眼睛瞬间直了。他伸出手想去接,指尖却在触到凤印的刹那猛地缩回,仿佛被烫到般:"娘娘息怒!老奴...老奴不敢!"
我冷笑声,将凤印塞进他怀里。金印砸在他绸缎袍服上的声响闷得像打鼓:"告诉太后,这凤印哀家不稀罕。她想要,自己来取便是。"
李德全抱着凤印僵在原地,脸色比雪还白。抬棺的禁军趁机起棺,玄木棺椁压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像极了朱志鑫龙袍上被箭刺穿的伤口。
寒风突然卷起地上的雪沫,迷了我的眼。再睁开时,看见山道尽头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青灰色道袍在风雪里飘摇,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是当年给我和朱志鑫批命的清虚道长。
他看见我,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亮,拐杖笃笃地敲着雪地走过来:"女施主,别来无恙?"
我盯着他腰间的酒葫芦,想起五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冷宫门口,葫芦里飘出的桂花酒香盖过了满院的霉味。他说娘娘是真龙命格,可惜错配了凤凰命,注定要孤独终老。
"道长是来替太后传话的?"我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袖口,那里藏着把匕首,刀柄缠着朱志鑫送我的红绸带。
清虚道长却摇了摇头,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老观主临终前吩咐,若女施主遇上烦心事,便把这个交给你。"
油纸包有些潮湿,里面裹着半块发霉的桂花糕。我捏了捏,糕饼硬得像石头,却还是能闻见隐约的甜香——是当年朱志鑫最爱吃的那种,坤宁宫小厨房特制的。
"他说什么?"我的声音抖得厉害,仿佛捏着的不是桂花糕,而是朱志鑫逐渐冰冷的手。
清虚道长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声音轻得像叹息:"观主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当年将军府的火,不是意外。"
将军府的火...心口突然像被巨石压住。十年前那个冬夜,火光染红了半边天,我躲在后花园的枯井里,听见娘的惨叫声渐渐微弱,最后只剩下木头燃烧的噼啪声。
"是谁?"我攥紧了手里的匕首,红绸带勒得掌心生疼,"道长告诉我,到底是谁放的火?"
清虚道长却转身往山下走,枣木拐杖击地的声响在风雪里断断续续:"女施主若想知道真相,今夜子时,坤宁宫偏殿的地砖下,埋着答案。"
风突然更大了。我望着他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手里的桂花糕渐渐被体温焐软,黏在掌心,像极了当年娘倒在我怀里时,胸口流出的温热的血。
"娘娘,棺木已下葬。"秦风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声音里带着犹豫,"末将...末将护送您回山脚下的别院?"
我点点头,目光落在新立的墓碑上。上面只刻了个"辞"字,是我亲手写的。笔尖划破指腹时流出的血,此刻已经在石面上结成暗红的痂,像朵开得正艳的桃花。
山脚下的别院是外公生前置办的,院角那株老海棠还在,枝桠上挂着个褪色的风筝——是我八岁那年和表哥起放的,线断了,风筝却没飞走,直挂在树上当个念想。
"秦风,你带禁军回去吧。"我推开别院的木门,门框上的春联已经泛白,是去年我写的"岁岁平安","告诉太后,哀家守满三年孝,自会回宫。"
秦风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重重磕了个头:"末将遵命。若娘娘有任何吩咐,可随时通过暗卫联系末将。"
我没回头。踏进里屋时,闻到股熟悉的药味,混着淡淡的血腥气。桌上的青瓷碗里还剩小半碗药汁,已经凝成了块——是昨夜小桃没喝完的,她说这药苦,像极了当年在浣衣局喝的罚药。
墙上挂着幅《关山行旅图》,是外公仿的,画工远不如真迹。我伸手按住画轴右下角的水渍,那里是我去年洒的桂花酒,如今已经洇成了块深褐色的斑,像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
亥时三刻,雪终于停了。我换上身夜行衣,翻出床底下的暗格。里面藏着套禁军服饰和半块虎符,是外公临终前塞给我的,说若遇危急时刻,可凭此物调动京畿卫戍营。
腰上的匕首硌得慌。我摸着刀柄上的红绸带,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朱志鑫也是这样把红绸带系在我腕上,说阿辞别怕,有我在。那时我们躲在将军府的假山后,外面是搜捕刺客的禁军,他的心跳得像擂鼓,震得我耳膜疼。
皇城的城墙在月色下泛着冷光。我猫腰穿过护城河的冰窟,手里的虎符烫得厉害。守卫城墙的禁军看到虎符,立刻单膝跪地,甲胄撞地的声响惊得城楼上的夜枭扑棱棱飞起。
坤宁宫的偏殿已经烧得只剩断壁残垣。月光透过坍塌的屋顶照进来,在地上织成张破碎的网。我按照清虚道长说的,在正殿中央那块地砖上跺了三脚。
咯噔声轻响,地砖缓缓移开,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飘出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淡淡的茉莉香——是陆莫离惯用的熏香。
我掏出火折子吹亮,火光里赫然躺着具尸体。穿着身藕荷色宫装,花白的头发散落在布满皱纹的脸上,双眼圆睁着望向洞顶的月光——是太后。
心口突然像被冰锥刺穿。我颤抖着伸手合上她的眼睛,触到她冰冷的手指,上面还戴着枚熟悉的羊脂玉戒指,是当年朱志鑫登基时亲自给她戴上的。
尸体身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是封血书。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临死前挣扎着写的:"阿辞吾女,见字如面。当年将军府大火,是哀家放的。只因你娘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你的太子妃之位,也该是莫离的..."
火折子突然从指间滑落。我看着地上跳动的火苗,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娘抱着我在桃花树下荡秋千,她说阿辞记住,永远不要相信表面和善的人,尤其是那些对你笑得像花样的。
洞壁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我猛地站起身,匕首出鞘的寒光映出洞门口站着的人——陆承宇。他穿着身明黄色的龙袍,脖子上缠着纱布,嘴角却挂着笑,像极了当年他把兵符摔在我脸上时的模样。
"姐姐果然聪明,这么快就找到这儿了。"他拍着手走进来,龙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血迹,"可惜啊,太后这老东西嘴太严,到死都不肯说出兵符的另一半藏在哪儿。"
兵符的另一半...我突然想起外公临终前塞给我的那块暖玉,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当时以为只是普通的护身符。原来兵符直都在我手里,只是我直不知道。
"陆承宇,你杀了太后?"我的声音冷得像冰。匕首的寒光映出他脖颈间若隐若现的刺青,是陆家军的狼头图腾,和赵峰袖口的那只模样。
陆承宇突然笑出声,笑声在狭小的地洞里回荡,像极了蝙蝠的嘶鸣:"是又怎样?她本就是个多余的人。如今我已是大启朝的皇帝,这天下,都该是我的!"
他步步逼近,龙袍上的金线在火光里闪着蛇样的光泽。我看见他腰间悬着的玉佩,上面刻着"宇"字,是小桃心口那半块的另一半。原来他们从开始就算计好了,用小桃的死来引我出土。
"兵符在我这儿。"我从领口掏出外公给的那块暖玉,血红色的纹路在火光里格外清晰,"你想要?自己来拿。"
陆承宇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像头饥饿的野兽般扑过来,指甲在火光里泛着青黑色的光。我侧身躲过,匕首划破他的龙袍,带起串血珠——血腥味混着茉莉香,让我想起陆莫离死在火海里的模样。
两人在狭窄的地洞里缠斗起来。陆承宇的武功显然在我之上,几招下来,我的手臂就被划开道深深的口子,血滴在地上的血书上,晕开朵妖艳的花。
"姐姐,你斗不过我的。"陆承宇掐住我的脖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把兵符交出来,我可以让你做我的皇后,比在朱志鑫那儿风光百倍!"
皇后...我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五年前我跪在大殿上求朱志鑫废后时,他也是这样掐着我的脖子,说宋辞你休想离开朕!如今时过境迁,又有人拿后位来诱惑我,真是可笑。
"陆承宇,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我用尽全力将匕首刺进他的腰侧,听见他痛得闷哼出声,"我最恨别人掐我的脖子。"
陆承宇松开手后退几步,龙袍上的血迹迅速晕开,像朵盛开的红梅。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手里的匕首,上面的红绸带在火光里晃得刺眼:"你...你敢伤朕?"
"伤你又如何?"我擦掉嘴角的血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爹教我练剑时说的话,"阿辞记住,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陆承宇突然从袖中掏出个瓷瓶,猛地砸在地上。白色的粉末瞬间弥漫开来,带着浓重的杏仁味——是我自小就过敏的那种。喉咙突然发紧,我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姐姐,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陆承宇狞笑着扑过来,手里的匕首闪着寒光,"黄泉路上,记得告诉朱志鑫,他的江山,现在是我的了!"
匕首刺进胸口的前刻,我听见洞外传来熟悉的笛声。调子是《凤求凰》,是十五岁那年朱志鑫在桃花树下吹给我听的,那时的桃花落在他发间,像极了此刻洞顶飘落的灰尘。
陆承宇的动作突然僵住。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心口,那里插着支竹笛,笛身上还挂着个褪色的桃花结。鲜血顺着笛孔汩汩流出,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上汇成小溪,像极了当年将军府那场大火里流淌的血。
"谁?"陆承宇的声音抖得厉害,眼睛死死盯着洞口的方向。
月光下缓缓走来个身影,青灰色的衣袍沾着雪粒,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是清虚道长。他走到陆承宇身边,缓缓拔出那支竹笛,笛尖的血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血花。
"观主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清虚道长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样砸在我心上,"当年你杀了将军府满门,今日,也该还债了。"
陆承宇的尸体轰然倒地,眼睛圆睁着望向洞顶的月光。我看着他渐渐失去温度的脸,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看着我,手里拿着支快要枯萎的桃花枝,说阿辞妹妹,这支桃花送你。
喉咙突然又开始发痒。我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地上的血书上,和太后的字迹混在起。清虚道长递给我个瓷瓶,里面装着半瓶红褐色的药汁,带着浓重的苦味。
"这是观主留下的解药,能解杏仁粉的毒。"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是怜悯,又像是惋惜,"女施主,该放下了。"
放下...我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瓶,突然想起朱志鑫临终前塞给我的那个瓷瓶,里面的金疮药被他捂得温热,说阿辞,等朕回来给你上药。
洞外突然传来鸡叫声。天快亮了。我走出地洞,看见坤宁宫的废墟上站满了禁军,秦风单膝跪地,玄甲上的血迹在晨光里泛着暗红的光:"末将参见女帝陛下!"
女帝陛下...我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五年前我跪在大殿上求朱志鑫废后时,怎么也想不到,有天自己会坐上这个位置。
"起驾,回宫。"我将药瓶塞进袖中,那里还藏着外公给我的兵符,和那块刻着"辞"字的玉佩。晨光洒在坤宁宫的废墟上,将切都染成了金色,像极了十五年前那个春日,将军府的桃花落了我满身。
坤宁宫的断壁在暮色里泛着青灰,我坐在残存的龙椅残骸上,指尖抚过烧焦的木纹。秦风带着禁军清理废墟,铁铲刮擦地砖的声响里混着断续的抽泣——那是几个老宫嬷在收拾太后的遗物,她们捧着半只熏黑的凤冠,哭得像漏风的风箱。
"陛下,这是从陆承宇袖中搜出的密信。"秦风单膝跪地呈上竹筒,玄甲上的血渍已凝成黑褐,"是与镇北侯的来往信件。"
信纸在残阳里泛着冷光。我认出那是陆承宇的笔迹,嚣张的墨点几乎要刺破纸背:"待吾登基,许你裂土封王...三月初三,伏杀宋辞..."墨迹突然洇开块,是他死前喷溅的血星毁掉了后半句话。
"传朕旨意。"我将密信凑近烛火,火苗吞噬字迹的声响像蚕食桑叶,"镇北侯勾结废帝,意图谋逆,着京畿卫戍营即刻包围侯府,待明日早朝当众审问。"
秦风叩首起身时,腰间的玉佩撞出清响。我盯着那块暖玉上的"风"字,突然记起外公当年笑着说的话:"阿辞要记住,战场上最可靠的不是兵符,是人心。"
夜色漫过宫墙时,我独自走在通往冷宫的石板路上。这条路五年来走了无数次,青苔早爬上砖缝,像道永远洗不掉的泪痕。冷宫的铁门虚掩着,铜锁上的绿锈在月光下闪着磷火般的光。
"陛下。"墙角突然传来窸窣响动,小桃抱着个陶碗从阴影里走出,苍白的脸上还沾着灰,"奴婢给您炖了参汤。"
陶碗的热气模糊了月光。我看着她空荡荡的右袖,那里本该有串银镯子——是上个月她替我挡箭时被齐射的箭矢搅碎的。血珠渗过绷带渗出来,在碗沿凝成细小的红点。
"伤口又裂开了?"我接过参汤,碗壁烫得掌心生疼。汤里飘着几粒红枣,是她最爱的零嘴。
小桃慌忙将伤臂藏到身后,指甲掐进残袖里:"不妨事的陛下,太医说多养养就好了。倒是您..."她突然压低声音,"方才奴婢在御花园看见清虚道长了,他说..."
"说什么?"参汤的热气熏得眼眶发酸。我想起地洞里那支染血的竹笛,笛孔还凝着暗红的血痂。
"他说朱志鑫...还活着。"
陶碗突然脱手,参汤在青石板上炸开红梅般的花。我盯着小桃颤抖的嘴唇,听见自己的心跳震得耳膜生疼——像极了十五岁那年,朱志鑫把半串糖葫芦塞进我嘴里时,我胸腔里擂鼓般的悸动。
冷宫的铁门在风里吱呀作响。我突然冲向朱志鑫当年住过的偏殿,推开积灰的雕花木窗。月光倾泻而入,照亮了墙面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我的名字——"阿辞""阿辞""阿辞"...最新的那道还泛着白,像昨天才刻上去的。
"陛下!"秦风带着禁军赶到时,我正蹲在墙角的砖缝前。那里压着片干枯的桃花瓣,边缘还沾着点朱砂红,是我及笄那年给他绣的荷包上的颜色。
"秦风,备马。"我将桃花瓣塞进贴近心口的暗袋,那里还藏着外婆传我的玉佩。玉上的裂纹硌得皮肤生疼,"朕要去桃花山。"
秦风的佩剑突然呛啷落地:"陛下万万不可!明日便是登基大典,文武百官都在等着..."
"让他们等。"我踩着满地碎瓷片往外走,参汤的甜香混着血腥味钻进鼻腔,"告诉礼部,大典推迟三日。"
宫门在身后缓缓开启,十二匹骏马拉着的龙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朱志鑫也是这样站在冷宫门口,披着件沾血的玄色大氅,说阿辞,朕带你回家。
马蹄踏过护城河面的薄冰,脆响在寂静的长夜里传得很远。我撩开车帘望向桃花山的方向,乌云正从山巅翻涌而下,像极了将军府那场大火里腾空的浓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