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的琴弦突然断了,发出刺耳的响声。我拽着云儿就往船舱跑,手指把虎符攥得发烫。后颈的汗毛全都竖起来,好像有人拿针扎似的。
"姐姐跑什么?"云儿的小皮鞋在甲板上打滑,平安锁叮当撞着虎符,"那个叔叔掉水里了!"
我猛地回头,看见画舫栏杆边空荡荡的。雾色里扑通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落水的动静。瞎眼琴师摸索着捡断弦,笑纹堆在眼角:"姑娘怕什么?苏州城里哪有吃人的老虎。"
舱门"吱呀"响了声,张叔端着汤药进来。青瓷碗沿磕在云儿额角,药汁溅在他描虎符的宣纸上,晕开褐黄的印子。
"大小姐,码头上都是生面孔。"张叔压低声音,袖口沾着半片桃花瓣,"方才清点行李,发现凤印不见了。"
我的心咯噔往下沉。那半块凤印分明收在红木匣子里,昨夜还拿出来看过。云儿突然揪我衣角,蜡笔在纸上画出歪歪扭扭的船:"昨天夜里,穿白衣服的叔叔站在窗外。"
船板突然剧烈晃动,药碗摔在地上碎成八瓣。雾里传来厮杀声,还有熟悉的龙涎香混着血腥味飘过来。我把云儿塞进床底,抓起妆匣里的金簪——那是朱志鑫登基那年赏的,簪尖比匕首还锋利。
"带着世子从密道走!"张叔将虎符塞进我领口,粗粝的指腹蹭过锁骨,"老奴引开他们!"
舱门被撞开的瞬间,我看见满地的血。穿着玄甲的卫兵踩着桃花瓣冲进来,刀锋上还滴着血。为首那人掀开面具,左边眉骨有道疤痕——不是朱志鑫是谁?
他的月白袍子染透了血,像极了坤宁宫那年开疯了的桃花。
"躲什么?"朱志鑫笑起来,血沫从嘴角淌到下巴,"朕的皇后跑了半个天下,就为了躲着朕?"
云儿突然从床底钻出来,举着蜡笔朝朱志鑫扔过去:"不准欺负我姐姐!"
朱志鑫反手抓住蜡笔,指骨捏得发白。他蹲下身,血滴在云儿的虎头鞋上:"这个平安锁,是朕找人打的。"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当年奶娘抱着云儿逃出火海,平安锁早该烧没了。朱志鑫突然抓住我手腕,把我往怀里扯:"五年前在冷宫,你说只要能走,什么都原谅朕。"
他的指甲掐进我皮肉里,血腥味混着龙涎香往我鼻子里钻。我想起地洞里那把匕首,想起马车里沾血的虎符,还有凤印失窃时张叔惊慌的脸。
"是你把凤印偷走的?"我的手抖得厉害,金簪尖在他心口划出血珠,"清虚道长也是你杀的?"
朱志鑫突然把我按在船舱壁上,力气大得要捏碎我的骨头。他的嘴唇擦过我耳垂,声音又哑又颤:"朕后悔了...阿辞,朕不该放你走。"
船外传来火箭破空的嘶鸣,桅杆着火的噼啪声里,我听见云儿的哭喊。朱志鑫突然愣住,低头看着自己心口的金簪——簪子没入了半寸,血顺着他肋骨往下流。
"姐姐!"云儿扑过来咬住朱志鑫的胳膊,平安锁撞在他腰侧,"坏人!不准欺负我姐姐!"
朱志鑫闷哼一声,却没推开云儿。他的血滴在云儿的平安锁上,凝成暗红的珠。雾不知何时散了,日头照进来,我看见他鬓角的白发——才二十五岁的人,怎么就有白头发了?
"秦风..."我突然想起那个总跟着我的侍卫,想起他塞给我虎符时说的"活下去","他是不是没死?"
朱志鑫笑起来,血沫沾在我脸上:"他带着三百京畿卫守在庄子外...你以为那些老兵能护着你?"
船舱突然倾斜,火舌舔着幔帐烧过来。朱志鑫脱下染血的外袍裹住云儿,烫人的血糊在我手背上。我拽着他往密道跑,金簪还插在他心口,一颤一颤地晃。
"往哪儿跑?"朱志鑫突然把我拉进怀里,下巴抵着我发顶,"前面是死路。"
烟呛得我睁不开眼,云儿趴在朱志鑫肩头,小手紧紧抓着他染血的衣襟。我摸到个冰凉的东西——是凤印,不知什么时候被塞进了我袖袋。
"皇后娘娘!"密道口传来秦风的声音,火把光在他脸上晃,"属下带您走!"
朱志鑫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金簪上,往下狠狠一压。剧痛让我浑身发抖,他却笑出声,血喷在我脸上:"这样...你就不欠朕了..."
云儿的哭声撕心裂肺,抓着朱志鑫的手不肯放。我咬着牙拔出金簪,血溅在凤印上,红得像团火。秦风冲过来把我们往外拽,朱志鑫的笑声混着木头坍塌的巨响,在身后越来越远。
"姐姐..."云儿的小脸蹭着我脖颈,"那个叔叔...是不是变成星星了?"
我摸着他发间的桃花瓣,凤印在袖袋里硌得慌。远处传来官兵的呐喊,秦风背着云儿往密林跑,玄甲上的血滴进我衣领,烫得我打了个哆嗦。
"大小姐,前面就是清虚道长的旧宅。"秦风突然停下脚步,箭头穿透了他的肩胛,"老臣...护不住您了..."
云儿的哭声混着兵器的碰撞声,我看见远处飘来的龙旗——朱志鑫果然没说实话,哪里是新帝年幼,分明是他早就布好了局。
"跑!"我把云儿往密道里推,凤印和虎符撞在一起,"去找张叔!"
玄甲的冰冷贴上后背时,我突然想起朱志鑫最后那个笑。血模糊了视线,我摸着袖袋里的凤印,突然明白他说的"后悔了"是什么意思。
密道的石门轰然关上,把所有厮杀声都隔在外面。云儿的平安锁叮叮当当响着,我抱着他往深处走,凤印上的血黏住了我的指尖。
前面有光。
我牵着云儿走出密道,看见满园的桃花开得正好。穿蓝布衫的瞎眼琴师坐在桃树下,琴弦上缠着红绳——和我当年绣的荷包一模一样。
"姑娘来了。"琴师拨了下弦,调子是朱志鑫最爱听的《归雁》,"这满园桃树,都是陛下亲手栽的。"
云儿突然指着东边那棵最大的桃树,树干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辞辞的桃花。我蹲下去摸那些刻痕,指尖沾到新鲜的木屑——是刚刻上去不久的。
"陛下说..."琴师的弦又断了一根,"等桃树种满百棵,就接娘娘回宫。"
云儿从桃树下捡起个东西,银晃晃的是个平安锁,上面刻着个"辞"字。我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锁上,晕开上面的血迹。
"姑娘,这是最后半块凤印。"琴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的凤印沾着干涸的血,"陛下说...凤印还你,后位...永远给你留着。"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响,是三更天了。云儿把两个平安锁串在一起,挂在我脖子上。我摸着冰凉的金属,突然想起朱志鑫在地洞里说的话。
"太聪明的女人,命都不好。"
是啊,我太聪明了。聪明到看透他的算计,聪明到逼他拔刀相向,聪明到...现在才明白他红着眼眶说的后悔,不是说说而已。
桃花簌簌往下掉,落在云儿的发间,落在琴师的断弦上,落在我颈间的平安锁上。远处隐约传来龙旗招展的声音,我抱着云儿坐在桃树下,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
凤印还你,后位不留。
可这满园的桃花,要开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