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凌霄子的气息并未消散——他还活着?
魏晟眉头微蹙,推门而入。屋内,凌霄子仍躺在床上,刘燕儿静坐在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一言不发。
“掌门,凌霄子还活着。”魏晟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藏着一丝冷意,“他这副模样,眼下唯有鲛人泪能救。可别忘了,鲛人族正是被他亲手灭门的。”
他自己虽是鲛人,却并非不愿施救——自记事起,他就从未掉过一滴泪。
“啦啦啦——”
清悠的歌声忽然飘入耳中。
自人鱼族覆灭后,这独属于鲛人族的人鱼之歌,魏晟已有多年未曾听闻。
难道除了兄长魏长歌,还有其他族人幸存?!
魏晟心头巨震,几乎是踉跄着冲出门去。
那歌声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循着声音找去,竟在院角一处不起眼的小池塘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的族人!
“……小鱼?”魏晟瞳孔骤然收缩。原来,他小时候总说的“去找小鱼玩”,并非泛指,而是一位名叫小鱼的人鱼玩伴。
池塘边的人鱼闻声回过头,尾鳍在浅水里轻轻拍打着,溅起细碎的水花。
她怀里抱着半块贝壳,见了魏晟,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怯生生地往荷叶后缩了缩:“二、二皇子?”
这声称呼让魏晟心头一软。
从前在族里时,小鱼总爱跟在他身后这么叫,明明只是同辈玩伴,偏要学族中长辈的样子喊他“二皇子”。
他走过去时脚步放轻了些——他记得小鱼当年才刚能化出半个人形,族里遭难时,她该是被长辈藏进暗河才逃过一劫。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蹲下身,指尖悬在水面上没敢碰她。
小鱼的鳞片比记忆里黯淡许多,尾鳍边缘还留着浅淡的伤痕。
“我顺着水流游了好久,”小鱼攥紧贝壳,声音软乎乎的,“听路过的水族说这里有修仙的人,就想来问问……有没有见过长歌大皇子。”她说着往他身后望了望,鼻尖动了动,“二皇子,你身边是不是有很重的血腥味?还有种让人发慌的气息。”
魏晟心头一凛。
凌霄子濒死的气息竟能被小鱼察觉到?他刚要开口,屋里忽然传来刘燕儿压抑的低呼。
两人对视一眼,他忙对小鱼道:“你在这儿待着别乱走,我去去就回。”
转身奔回屋时,魏晟看见凌霄子的指尖竟微微动了动,刘燕儿正扶着他的肩,脸色白得像纸:“他、他好像要醒了。”
魏晟站在门边,目光落在凌霄子苍白的脸上。
救,要用小鱼或许仅剩的灵力凝结的眼泪;不救,这人一旦醒转,若发现小鱼还活着——
水面的歌声不知何时停了。
走到门口时,魏晟又回头望了眼池塘。荷叶在风里轻轻摇晃,隐约能看见一抹银蓝色的尾鳍一闪而过——那是小鱼在跟他摆手。
屋内的药味比刚才更浓了。凌霄子半靠在床头,额前缠着渗血的白布,脸色白得像宣纸,见魏晟进来,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眼神里没有半分往日的锐利,反倒像迷途的孩童:“你是……?”
魏晟脚步一顿。
这反应不对。
刘燕儿端着药碗从里间走出来,低声解释:“他醒时撞了头,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她刚才喂药时试过询问,凌霄子连自己的名字都要想半天,更别说提鲛人族的事。
凌霄子盯着魏晟看了半晌,忽然皱起眉,手无意识地按在额角:“头好疼……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说话时声音发虚,喉间还带着伤后的沙哑。
魏晟站在离床三尺远的地方,指尖无意识地蜷起。失忆了?那个亲手覆灭鲛人族的人,竟忘了自己做过什么?他忽然觉得有些荒谬,冷声道:“你在自己的仙山,伤重昏迷,被人救回来了。”
“仙山?”凌霄子茫然地扫过屋内的雕花木床,又看向刘燕儿,“那这位姑娘是……?”
“我是刘燕儿,你的师姐。”刘燕儿把药碗递过去,语气放得极轻,“师弟,先把药喝了吧,喝了头能舒服些。”
凌霄子接过碗时手还在抖,刚抿了一口就皱起眉:“好苦。”这副模样,倒像是褪去了所有修为的普通人。
他喝了半碗药,忽然看向魏晟,眼神里带着点试探:“这位兄台看着面生,也是这里的弟子吗?”
魏晟没答,目光落在他额角的血迹上。
失忆或许是真的,但那双眼睛里的茫然太过干净,干净得让他觉得刺眼。
他转身想走,却被凌霄子叫住:“兄台留步!我总觉得……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一想到这个,头就更疼了。”
“忘了就忘了。”魏晟头也不回,“有些事,不记得反而是好事。”
走出屋时,风里还带着池塘的水汽。
魏晟往荷叶那边看了眼,小鱼正趴在岸边,用贝壳接住落下的雨珠,听见脚步声就抬起头,眼睛弯成月牙:“二皇子,你回来啦!刚才我听见屋里有说话声,是里面的人醒了吗?”
魏晟点点头:“我带你去万妖谷。”他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那里有他信得过的人,总比留在凌霄子身边安全。
他用外袍裹住小鱼的尾鳍时,她指尖轻轻勾了勾他的衣角,声音软得像浸了水的棉花:“二皇子,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其实我自己能游的。”话虽这么说,尾鳍却乖乖蜷在衣袍里,没敢往外探。
到了万妖谷,逸辰夜和江婉若自然是高兴的。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对他们两个来说,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魏晟了。
逸辰夜还在兴高采烈地讲着谷里新出生的小灵鹿,说崽崽的蹄子像玉石做的,跑起来像踩着星光。
魏晟偶尔应一声,指尖无意识地帮他拂去肩上的草屑——这个动作他做了无数次,自然得像呼吸。
小鱼咬着浆果,忽然轻声说:“二皇子,我尾鳍还是有点疼,刚才好像蹭到石头了。”她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哭腔,尾鳍在水里微微颤着,像是真的不舒服。
魏晟这才收回目光,蹲下身看了眼水面:“能站起来吗?我带你去婉若那里抹点药膏。”
“嗯。”小鱼刚要撑着青石起身,逸辰夜已经从竹篮里翻出个小瓷瓶:“用这个!婉若师妹配的药膏可管用了,上次我被荆棘划破手,抹了就不疼了。”他递过去时,特意避开了小鱼的手,放在了魏晟手边。
江婉若在旁边看着,忽然笑了笑:“辰夜倒是记得清楚。这药膏是用晨露调的,凉丝丝的,抹上应该舒服些。”
她说着,视线落在小鱼的尾鳍上,“不过小鱼妹妹的尾鳍看着没红没肿,倒像是刚才自己拍水太用力,溅了点泥沙进去。”
小鱼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攥住魏晟的袖口:“可能是吧……我以前在池塘里,尾鳍碰着石子也会疼半天,二皇子你知道的。”
她仰着脸看魏晟,眼睛里像含着水光。
魏晟“嗯”了一声,拿起药膏想帮她涂,却被逸辰夜拉住:“哥哥,我来我来!你刚才说要教我编草环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他抢过药膏,蹲下身时特意离小鱼远了些,只把药膏递过去,“小鱼妹妹自己涂吧,我手笨,别再碰疼你了。”
小鱼没接,只望着魏晟。
魏晟只好说:“自己能涂吗?要是不方便……”
“方便的。”江婉若忽然接过话,把药膏塞到小鱼手里,“女孩子家的尾鳍金贵,还是自己来更仔细。我们去那边的柳树下编草环,辰夜不是一直想学吗?”
她说着,拉着逸辰夜就往柳树下走,路过魏晟身边时,轻轻说了句:“魏晟哥,有些事,看清楚比听清楚好。”
魏晟只是轻笑,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话说:“放心,我自有分寸。”
回头看小鱼时,她正低着头涂药膏,尾鳍在水里轻轻晃着,看起来安安静静的。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还疼吗?”
“不疼了。”小鱼抬起头,脸上又露出笑,“二皇子,你能像小时候那样,给我编个贝壳环吗?就用你上次捡的那些白贝壳。”
魏晟刚要说话,就听见柳树下传来逸辰夜的笑声:“哥哥你编的这个像毛毛虫!还是我这个好看,像朵小雏菊!”
他探头往那边看,见逸辰夜举着个歪歪扭扭的草环冲他招手,立刻站起身,“我去看看。”
小鱼脸上的笑淡了些,看着他走向柳树的背影,指尖慢慢捏紧了手里的药膏瓶。
水面倒映着她的影子,尾鳍尖悄悄勾住了一块小石子——她记得小时候,魏晟只会把最好看的贝壳留给她,可现在,他的目光总停在别人身上。
江婉若坐在柳树下,看着逸辰夜缠着魏晟改草环,眼角余光瞥见小鱼独自坐在青石上,忽然对逸辰夜说:“辰夜,把你编的小雏菊送给小鱼妹妹吧,她一个人坐着怪孤单的。”
逸辰夜立刻举着草环跑过去:“小鱼妹妹,给你!”
小鱼刚要伸手接,却又猛地缩回手,尾鳍拍了下水面:“呀,辰夜哥哥你跑太快,草环上的叶子掉我脸上了……”她揉了揉脸颊,声音带着点委屈。
逸辰夜愣在原地,挠了挠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江婉若走过来,捡起地上的草叶,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叶子软乎乎的,掉在脸上也不疼。小鱼妹妹要是不喜热闹,我带你去那边的花田坐坐?那里安静。”
小鱼看着魏晟走过来,刚想说话,却见魏晟只是拍了拍逸辰夜的肩:“没事,再编一个就是。”
他甚至没看她一眼,就拉着逸辰夜回了柳树下。
小鱼低下头,看着水面里自己的影子,慢慢笑了——没关系,她有的是办法,让魏晟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身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