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晟像往常一样浸在药池里。
天界灵药远胜人间，灵力在经脉中奔涌的涨感清晰可辨，修为却始终停滞不前。
这些珍稀灵药，是刘燕儿和凌霄子特意为他寻来的——说起来，自从凌霄子失忆后，性子真是变了太多。
从前的他心思深沉，只因觉得刘燕儿倾慕王玄钧，便让魏晟化作刘燕儿的模样去行刺。
好在魏晟不知情，只让王玄钧暂避锋芒，演了场假死。
更早之前，刘燕儿还在极乐宗时，总被人骂“扫把星”，说谁靠近谁倒霉，那些祸事，其实也都是凌霄子暗中安排的。
如今的凌霄子却温和了许多。
从前他总是板着脸，严肃得让人不敢亲近，现在眉眼间常带着笑意。
这样的转变，倒也不坏。
即便忘了前尘，他看向刘燕儿的眼神里，依然藏着下意识的珍视，仿佛认定了她是心尖上的人。
另一边，江婉若把魏晟的心事告诉了小鱼。小鱼听完便懂了，自己终究走不进魏晟心里。
只是想通了也没什么，能留在他身边，已是慰藉。
逸辰夜不知道江婉若跟小鱼说了什么，只发现小鱼近来不再总在他面前提魏晟了。
他虽猜不透缘由，却隐约觉得，这或许是件好事。
————
经过几个月的修炼，逸辰夜和江婉若的实力已经处于金丹了，王玄钧的实力则已经快突破元婴，来到化神期了。
按理说他早该去天界的，但是他还不想去，这里还有自家弟子，至少先等等他们。
————
逸辰夜他抱着脑袋，缩在角落里，他似乎是在害怕什么，但是附近却什么也没有。
真是奇怪……
万妖谷深处的雾气刚散了些，江影正蹲在青石旁检查阵法纹路，指尖刚触到刻痕，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破空声。
他猛地侧身，一道裹挟着妖气的掌风擦着他肩头掠过，狠狠砸在身后的古树上——碗口粗的树干应声断裂，木屑飞溅中，江影看清了出手的人。
“逸辰夜？！”
站在不远处的逸辰夜双目变白，眼白里看不到丝毫瞳孔，周身的妖气翻涌得近乎暴戾。
他原本温和的眉眼此刻绷得死紧，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像无形的巨石，压得周遭的草木都微微弯折，竟带着几分不属于妖修的、近乎神明的威慑力。
“逸辰夜，你怎么了！”江婉若冲上前想拉他，却被王玄钧一把拽住。
掌门的指尖泛白，显然也被这股气息惊到：“别碰他！他神识像是被什么东西控住了，此刻不认人。”
话音刚落，逸辰夜已经动了。
他的目标不是旁人，正是离他最近的江影。
兔妖身形本就灵动，此刻却带着搏命般的狠戾，指尖凝聚的妖气凝成利爪形状，直扑江影面门。
江影仓促间祭出腰间玉佩，灵光炸开的瞬间，他被震得后退数步，手臂上已添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爹！”江婉若的声音发颤，却不敢再上前。
小鱼攥着她的衣角，指节都捏白了——她见过逸辰夜给受伤的小兽包扎时的温柔，见过游玩时的调皮，从未想过他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像被抽走了魂魄的兵器。
王玄钧祭出长剑，剑气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屏障：“婉若，带小鱼退后！他的目标是离他最近的人，我们散开些！”
可逸辰夜的动作更快。
屏障刚起，他已侧身避开，下一个目标竟是退到树后的小鱼。
小鱼吓得闭上眼，预想中的攻击却没落下——江影忍着伤挡在她身前，用灵力在她周身筑起护罩，自己后背却被妖气扫中，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爹！”江婉若红了眼，却死死按着小鱼不让她动，“别过去！我们只会让他分心！”
逸辰夜站在原地，白森森的眼睛扫过倒地的江影，又转向不远处的王玄钧，周身的压迫感越来越强。
他像一尊失去意识的杀戮傀儡，只遵循着“攻击近处”的指令，连嘴角溢出的血丝都未曾察觉——那是妖气反噬自身的痕迹。
王玄钧看着他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黑色纹路，心头一沉。
这纹路绝非妖修所有，倒像是……某种被强行注入的外力。
可眼下根本没时间细想，逸辰夜已经再次动了，这一次，他直扑向试图扶起江影的江婉若。
雾气又开始弥漫，将万妖谷的厮杀声裹得模糊。
没人知道，此刻在天界药池边望着朱果出神的魏晟，指尖突然没来由地一颤——那半颗没吃完的果子从掌心滑落，在石阶上滚出很远，像一颗坠向深渊的星子。
逸辰夜的妖气穿透江婉若侧腰时，她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血脉往上爬。
疼吗？
好像没那么疼，只是眼前突然炸开一片白，像被浓雾蒙住了眼睛。
“江婉若！”王玄钧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江婉若借着这声呼喊的力气，猛地推开王玄钧伸来的手——她看见逸辰夜还在往前扑，那双纯白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像盯着猎物。
不能再待在这里，不能让掌门因为护着她，被师兄伤到。
她攥着侧腰的伤口，转身踉跄着冲进身后的密林。
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落叶上，晕开一小朵一小朵暗红的花。
身后的打斗声、师父的呼喊声渐渐远了，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像破了的风箱。
她在一棵老槐树后躲了起来，靠着冰凉的树干滑坐在地。
侧腰的伤口还在流血，她摸出怀里的伤药，却连撕开纸包的力气都快没了。
雾气漫进来，沾在睫毛上，让她看不清远处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密林外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是逸辰夜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恐慌。
紧接着是王玄钧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在说“你醒了就好”。
江婉若想应声，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她抬起手，想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挥一挥，可手刚抬到半空，就重重落了下去。
————
逸辰夜清醒过来时，正跪在满地血迹里。
王玄钧告诉他“江婉若跑了”，他便疯了一样冲进密林去找。
他记得自己失控时的片段——妖力穿透血肉的触感，师妹望着他时难以置信的眼神。
“婉若师妹！你出来！师兄错了！师兄给你赔罪！”他在林子里狂奔，喊得嗓子都哑了。
地上的血迹到老槐树前就断了，他围着树转了三圈，却没看见树后那个蜷缩的身影。
雾气太浓了，把她藏得严严实实。
小鱼和江影也跟来帮忙寻找，王玄钧站在密林入口，望着被雾气吞没的枝叶，心口沉得像灌了铅。
直到天快亮时，逸辰夜才在老槐树后发现了那包没拆开的伤药。
他颤抖着捡起药包，指尖触到树下一片早已凉透的血迹——那血迹渗进泥土里，凝成深色的硬块，像块冻住的泪。
他猛地跪下去，顺着血迹摸索，终于在一堆枯枝后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江婉若蜷缩在那里，眼睛闭着，嘴角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只是睡着了。
侧腰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血都流干了。
“师妹……”逸辰夜把她抱起来时，她轻得像一片羽毛。
他这才发现，她藏得那么近，近到他只要早一刻绕到树后，或许就能抓住那最后一丝生机。
又是那么的远，远到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找到了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她。
王玄钧走过来，看着这一幕，闭了闭眼。
江婉若大概是怕逸辰夜清醒后自责，才躲得这么隐蔽；又或许是疼得走不动了，只能在这里等，等一个不会再来的人。
逸辰夜抱着江婉若冰冷的身体，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魏晟送了他一瓶凝血丹，说“以备不时之需”。
他当时还笑魏晟太小心，现在才知道，有些“不时之需”，从来不给人准备的机会。
那瓶丹药还在他怀里，可他再也没机会递给师妹了。
雾气彻底散了时，阳光照进密林，落在江婉若苍白的脸上。
逸辰夜抱着她，一动不动，像一座守着落叶的石雕。
他知道，等魏晟从天上回来，他再也没脸对那个总护着他的师兄说一句“我把师妹照顾得很好”了。
天界的药池泡得久了，灵力在经脉里转得愈发沉闷。
魏晟指尖转着枚玉佩，忽然想起凌霄子说过“魔族近来不太平”——左右也是无聊，他摸出怀中的无尽假面，往脸上一覆，身形已化作魔族之王冥澈的模样，转瞬便落进了魔域大殿。
魔族长老们见王突然现身，虽有些意外，还是恭恭敬敬地呈上卷宗。
魏晟随手翻了两页，指尖在“万妖谷异动”几个字上顿了顿。
“万妖谷？”他模仿着冥澈惯有的冷淡语气开口。
为首的长老连忙回话：“是，昨夜感知到那里有强控妖力的波动。”
魏晟握着卷宗的手指紧了紧。
王玄钧、小鱼——逸辰夜也该在。
他没再多问，处理完手头的事便离开了魔域，摘下面具时，身形已朝着万妖谷的方向掠去。
万妖谷的雾气还没散尽，血腥味却比雾气更浓。
魏晟刚落在谷口的青石上，就听见密林里传来一声痛呼——是逸辰夜的声音。
他心头一紧，刚要冲过去，就见一道身影从林子里扑了出来。
是逸辰夜，可那双眼睛，却让魏晟的脚步猛地顿在原地。
纯白的眼白，没有丝毫瞳孔，像两潭结了冰的死水。
这双眼睛……和他近来反复做的那个梦一模一样。
梦里总有一片模糊的血泊，血泊边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冰冷、空洞，看得他心口发寒。
“辰夜！”魏晟出声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逸辰夜没有回应，他的目光扫过魏晟，又转向不远处——王玄钧正抱着一个人从林子里走出来，那人的衣衫被血浸透，侧脸苍白得像纸。
是江婉若。
魏晟的呼吸骤然停了。
梦里那片模糊的血泊突然清晰起来，就铺在王玄钧的脚边，而江婉若的手垂在血泊里，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未干的暗红。
“二皇子……”小鱼的声音带着哭腔，从王玄钧身后探出头，“婉若她……”
话音未落，逸辰夜突然动了。他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直扑向离他最近的王玄钧。
魏晟几乎是本能地祭出长剑，剑气在两人之间炸开，将逸辰夜震退数步。
“你看着她。”魏晟对小鱼说了句，目光死死锁着逸辰夜。
对方被震退后，竟又直挺挺地站了起来，纯白的眼睛转向魏晟，周身的妖力翻涌得更凶，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戾。
魏晟握紧了剑柄。
他知道这不是逸辰夜，可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看着那双和梦里重合的眼睛，他终究没能像对敌人那样下手。
“辰夜，醒醒。”他放软了声音，像从前无数次在他修炼岔气时那样，“看看我，我回来了。”
逸辰夜的动作顿了顿，纯白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可那涟漪很快就碎了，他再次扑了过来，妖力凝成的利爪直逼魏晟面门——和梦里那双抓向血泊的手，一模一样:“魏晟，我早跟你说过，这是命中注定，你救不了他们任何人！”
魏晟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得生疼。
那些在天界药池里反复滋生的焦躁，那些梦里挥之不去的血色，此刻都有了源头——他怕的从不是逸辰夜失控，而是怕自己抓不住那个正在坠落的人。
他突然上前一步，在王玄钧和小鱼错愕的目光里，伸手按住了逸辰夜的后颈。
逸辰夜还在挣扎，妖力撞在光带上发出嗡鸣，可魏晟的掌心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他抬头。
下一秒，魏晟俯身吻了上去。
不是轻柔的触碰，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像是要将自己的气息、自己的意志，都强行渡进对方被操控的意识里。
逸辰夜的身体猛地一僵，纯白的眼底掀起剧烈的波动，挣扎的力道瞬间弱了下去。
“辰夜，听着。”魏晟离开他的唇，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低哑却清晰，“江婉若的事，我们一起担。但你记着，你不能有事。”
他看着逸辰夜那双依旧没有焦点的眼睛，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眼角，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所以你醒过来，看着我，好不好？”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万妖谷的死寂。
王玄钧握着江婉若的手顿了顿，小鱼捂住了嘴，连风都像是停了。
逸辰夜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纯白的眼白里，竟缓缓透出一丝极淡的黑——那是属于他自己的瞳孔颜色。
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可盯着魏晟的目光里，第一次有了除了空洞之外的东西，像是困惑，又像是某种被深埋的情绪正在破土。
魏晟能感觉到，捆着他的光带在微微震颤——不是因为挣扎，更像是逸辰夜的身体在本能地回应他的话。
他又靠近了些，声音放得更柔，像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你要是不醒，以后谁可以陪我看书？谁陪你上山采果子？
逸辰夜的喉咙里滚出一声模糊的呜咽，那声呜咽里，带着压抑了太久的痛苦。
纯白的眼底，那点黑色在慢慢扩大，像墨滴晕染开宣纸。
魏晟知道，他听见了。
不管那操控他的力量有多强，这句藏了太久的“喜欢”，终究穿透了所有阻碍，落到了他心里。
他抬手擦掉逸辰夜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泪，指尖的温度轻轻贴着对方的皮肤：“醒过来，辰夜。我在这里等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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