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辰夜昏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已是两天后。
只是周遭景象并非熟悉的万妖谷,而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爹娘家中。
他怔怔望着屋顶,一时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在此处。
魏晟垂着眼帘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沉郁:“咱们四个被江影赶出来了。因为……”他抬眼看向逸辰夜,语气艰涩,“你杀了他的女儿。”
逸辰夜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盯着自己的手掌,声音发颤,“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的晕。”
“晕过去之前,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人?”王玄钧神色凝重地追问。
逸辰夜垂眸回忆,忽然抬眼:“我……看到过一个戴白色兜帽的人,一身白,根本看不清脸。唯一能看清的,是他那双白色的眼睛。”
他猛地攥住魏晟的手腕,像是抓住了关键线索,“对了!他的头发——和你化为人鱼时一样是白色的,发间还缀着贝壳、珍珠之类的装饰!”
魏晟心头一震。
那人难道是鲛人族?
可寻常鲛人绝无这般力量,即便强如父亲,恐怕也远不及对方。
若不是鲛人,又有谁会生着白发。
“会不会是鬼域的人?”王玄钧眉头紧锁。
小鱼听得一脸茫然:“鬼域?那是什么地方?”她所知的世界,不过是神界、仙界、人间与下界这四个众人皆知的去处。
“世界之大,总有我们未曾涉足的角落。”王玄钧轻咳一声解释道,“鬼域是部分鬼怪的居所,但它只是冥界的一角。当年魔族旧皇也来自那里,后来因背叛才转投魔族。”
他顿了顿补充,“冥界可比魔界强盛得多。那里的鬼王,也就是世人说的阎王,名叫温砚秋。他手下有白无常白敛衣、黑无常墨行止、死神沈渡川,还有孟婆孟枕月。”
魏晟的识海里,黯晟突然兴奋起来,声音带着癫狂的笑意:“哈哈哈——阎王?那个掌生死轮回的家伙?真想把他的能力抢过来玩玩!”
“宿主您冷静点!”系统急忙出声,试图下调他的情绪波动数值。
魏阳没理会识海里的动静,只若有所思地听着王玄钧的话。
一旁的冥澈却听得后背发毛:这两个家伙怕不是疯了吧!?
魏晟扶着额头揉了揉,语气里带着压抑的不悦:“你给我安静点!”
王玄钧闻声转头看他,眉峰微蹙,满脸疑惑。
魏晟这才回过神,轻咳一声解释:“不是说你,抱歉。”
王玄钧无奈地摇摇头:“无妨,我继续说吧。除了冥界,神界虽是众人皆知,可人类认知里的神界并非全貌——他们以为那是群仙汇聚之地,其实都是假象。”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起来,“神,自始至终只有创世神一位。其余那些自称神的,不过是冒用名号的宵小之辈罢了。”
“还有什么血族,龙族等等。”
“知道的还挺多。”魏晟忽然轻笑一声,手指交叉着抵在下巴上,抬眼看向他,“王玄钧,这些是从哪看来的?”
“你这小子。”王玄钧无奈叹气,指尖轻叩桌面,“好歹我是你师尊。”
“师尊又如何?”魏晟的眼神陡然沉了沉,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便是爱人、亲人,敢背叛我,一个都别想活着,何况,我也从未认可过你是我师尊,不是么?”
气氛正凝着,逸辰夜忽然挠了挠脸,声音带着点不确定:“对了,说到爱人……哥哥……你之前说喜欢我……是真的假的?”
魏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假的。我怎会喜欢男子。”
“可你都亲我了……”逸辰夜的声音更低了,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
魏晟瞥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意:“都是男子,碰碰又何妨。”
逸辰夜的脸瞬间涨红,像是被点燃的烛芯,连耳根都泛着热。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魏晟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堵得喉头发紧,最后只讷讷地低下头,指尖把衣袖绞得更紧了。
小鱼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眨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声问王玄钧:“他们在说什么呀?男子之间亲一下……很奇怪吗?”
王玄钧干咳两声,避开小姑娘纯粹的目光,含糊道:“没什么,小孩子别问。”
魏晟没理会这头的骚动,思绪早飘回了逸辰夜说的那个白衣人身上。
白色兜帽、白瞳、白发缀着贝壳珍珠……若真是鲛人,为何要挑拨江影与他们的关系?
又为何要对逸辰夜动手脚?
“你再仔细想想,”魏晟忽然转向逸辰夜,语气重了几分,“那人除了衣着和眼睛,还有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比如身上的气味,或者说话的语气?”
逸辰夜被他陡然严肃的语气惊了下,努力回想片刻,摇了摇头:“当时脑子晕得厉害,只记得他站在不远处,像团白雾似的……没听到他说话,也没闻到什么味道。”
“白雾?”魏晟眉峰蹙得更紧。鲛人本就亲水,周身该带水汽才对,怎会像白雾?
识海里的黯晟又开始不安分:“管他是什么东西,抓来扒层皮不就知道了?说不定还能搜出点好玩的能力……”
“闭嘴。”魏晟在心里冷喝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人鱼泪手链——那是他化为人鱼时,母亲用深海暖玉混着鲛珠串的,如今只剩这串手链能算作族人留下的念想。
此刻玉珠竟微微发烫,烫得他指尖发颤。
王玄钧注意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没什么。”魏晟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指尖在手链上顿了顿,“或许我们该去一趟南海。”
“南海?”逸辰夜抬头,“去那做什么?”
“鲛人族的旧址在那里。”魏晟的声音低了些,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族里或许还留着些古籍记载,说不定能找到关于白发白瞳者的线索。”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风声,像是有人用指甲刮过窗纸。
魏晟猛地起身,眼神锐利如刀:“谁?”
没人应答。
他几步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窗外空荡荡的,只有院角的老槐树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叶影婆娑,像藏着无数双眼睛。
“跑了?”王玄钧也站了起来,周身灵力悄然运转。
魏晟盯着槐树的阴影,忽然冷笑一声:“跑得了吗?”他抬手对着空气虚虚一抓,一道淡蓝色的水纹凭空浮现,像张网似的罩向树后。
只听“嘶”的一声轻响,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水网缠住,发出细碎的挣扎声。
水网收紧的瞬间,树后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一道清瘦的身影被拽了出来。
月光落在他脸上,露出张温润如玉的面容——黑发如瀑垂落肩头,眼瞳是纯粹的墨色,正是魏长歌。
“长歌?”王玄钧先一步认出来,眉头瞬间舒展,“你怎么在这?”
魏长歌被水网勒得轻咳两声,看向魏晟时眼底带了点无奈:“阿晟,松手吧,是我。”
魏晟盯着他看了半晌,指尖微动,淡蓝色水网应声散去。
他没说话,只是那双浅蓝色的眸子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像淬了冰的海水。
逸辰夜松了口气,挠挠头笑道:“长歌哥,你吓我们一跳。刚才还以为是坏人呢。”
魏长歌抬手理了理被水网弄皱的衣袖,笑意温和:“抱歉,刚从南边回来,想着过来看看你们,又怕扰了你们说话,就没敢直接进来。”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魏晟腕间的手链上,眼神微顿,“这手链……还戴着呢。”
魏晟别开脸,语气听不出情绪:“路过你那边,怎么没看见你?”
“去了趟忘川河,”魏长歌语气轻松地带过,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袖角——那里藏着枚刚从鬼市换来的符咒,“听说你们被江影赶出来了?”
王玄钧点头:“说来话长,先进屋吧,外面凉。”
进屋落座时,小鱼好奇地盯着魏长歌:“大皇子殿下,你见过鬼域的人吗?他们是不是都长得很吓人?”
魏长歌失笑:“大多时候和常人无异,只是气息冷些。”他忽然看向魏晟,墨色眼瞳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异色,“倒是你们,怎么突然想起查白发白瞳的人了?”
魏晟抬眸:“你知道什么?”
“不算知道,”魏长歌端起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划着圈,“前几日在鬼市见过个戴白兜帽的,发间挂着贝壳,眼睛……”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是白的。”
逸辰夜猛地坐直:“那你看清他是谁了吗?”
“他走得快,再说,鬼域那边大多数……鬼的头发都是白的。”魏长歌垂下眼帘,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不过我在他站过的地方,捡到这个。”他从袖中取出枚碎裂的珍珠,珍珠边缘泛着诡异的黑气。
魏晟脸色骤变,猛地攥紧珍珠,指节泛白。
魏长歌伸手按住他的手背,掌心微凉:“阿晟,冷静点。”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可搭在魏晟手背上的指尖却在微微发颤,墨色眼瞳深处翻涌着与温柔截然不同的疯狂,“想知道是谁干的,我可以帮你查。”
王玄钧敏锐地察觉到不对:“长歌,你……”
“我什么都不知道哦。”魏长歌忽然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和平时没两样,可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只是觉得,敢动我们鲛人剩下的这点血脉,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他起身时,发间滑落枚小巧的海螺,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那是魏晟小时候送他的,说要像族人那样,用海螺传递消息。
魏长歌弯腰捡起海螺,塞进魏晟手里:“有事就吹这个,我随叫随到。”
说完,他转身推门而出,黑发在夜风中扬起,背影轻快得像从未被过去的血债缠上过。
魏晟捏着那枚海螺,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纹路。
海螺壳里仿佛还残留着魏长歌指尖的温度,可那温度却让他莫名发冷。
“他刚才那眼神……”王玄钧端起茶杯的手顿在半空,眉头紧锁,“虽说他只是偶尔这样,但这次总觉得不太对劲。”
逸辰夜早见惯了魏长歌那忽而就冒出来的疯劲儿,只凑过来看着魏晟手里的珍珠:“这珍珠上的黑气好诡异,会不会就是那个白衣人留下的?管他呢,反正长歌哥那性子,时好时疯的,咱们也不是头回见了。”
魏晟松开手,碎裂的珍珠在掌心滚动,边缘的黑气像活物般蜷缩了一下。
他浅蓝色的眸子沉得像深不见底的海底:“呵,魏长歌在撒谎。”
“啊?”小鱼眨眨眼,“大皇子殿下是爱疯疯癫癫的,但骗人倒少见啊?他看起来多温柔。”
“温柔是他的常服,疯劲儿是他的小性子,可这不代表他不会藏别的。”魏晟将珍珠扔进桌上的瓷碗,黑气触到瓷壁瞬间消散,只留下道淡淡的焦痕。
“他说在鬼市见到白衣人,可那珍珠上的气息,分明是刚沾染上的——新鲜得像是故意留给他捡的。”
王玄钧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你怀疑他和白衣人有关?他那疯劲儿,真能跟这种事扯上关系?”
“不止。”魏晟抬眼,目光锐利如刀,“他刚才提到忘川河时,袖角动了一下。那里藏的东西,绝不是普通符咒,也绝不是他发疯时会摆弄的玩意儿。”
魏晟看向王玄钧:“我们得去趟鬼市。”
“现在?”逸辰夜一愣,“可是天黑了……不过想想,长歌哥疯起来的时候,半夜折腾也是常事。”
“越黑越好。”魏晟起身时,腕间的人鱼泪手链又开始发烫,这次的热度却带着种指引般的灼感,“魏长歌既然把线索递到这儿,总得去看看他又在闹什么名堂。”
三人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时,小鱼突然指着院门口的石阶:“你们看!那是什么?大皇子殿下又留东西了?”
石阶上放着个巴掌大的木盒,盒盖上刻着片海浪纹。
魏晟走过去打开,里面静静躺着半张残破的海图,图上用朱砂圈着个标记——正是南海海鲛人族旧址的位置。
盒底还压着张纸条,字迹温润里带着点熟悉的感觉,是魏长歌的手笔:【阿晟,有些债,该自己讨。】
魏晟捏着那张纸条,指节用力到发白。
纸条边缘很快被攥出褶皱,像他此刻翻涌的情绪。
这家伙,连搞这些事都带着他那股时疯时静的劲儿。
“他这是什么意思?又在玩什么花样?”逸辰夜看得一头雾水,早习惯了魏长歌时不时的怪异举动。
王玄钧却脸色微变:“他知道我们要去南海。这次,恐怕不只是他一时发疯那么简单。”
魏晟将海图折好塞进怀里,转身推开门:“不管他是疯是醒,这趟鬼市,非去不可。”
夜风卷着槐树叶的影子掠过肩头,魏晟回头望了眼魏长歌消失的方向,浅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
他总觉得,魏长歌那看似疯癫随性的背影里,藏着比血债更沉重的东西——像是根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
幽兰沁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给众人倒了杯茶:“这么快就要走啊,明天再走吧。”
“娘,我们有点忙,不过放心,我们过几天就回来了。”逸辰夜微微一笑:“放心啦,有王掌门在,我们不会有事的。”
逸御风无奈摇头:“放心,怎会不放心,只是你这总不回家看看,爹娘想你啊。”
—未完待续—